云安之这边的对战攻心为上，宫氏兄弟在幻境里看到宫氏灭门惨案，他们都面临的是另一种形式的对战，与自己的心灵对战。

宫氏兄弟很年幼的时候被父母带出门去外公外婆家，本来是宫商角的父母要带他去的，但是宫徵羽自小最爱粘着堂哥，哭着闹着也要跟着一起出门，没办法，宫徵羽的父母也厚着脸皮跟着一起去了。结果就他们两家阴差阳错的躲过这次灭门，得到消息的时候，两个小孩被暂时留在宫商角外公外婆家，四个大人赶回去了。

所以究竟灭门是怎样的情景，宫商角和宫徵羽没有亲眼所见，只是在父母交谈的时候，他们跟在一边听了两耳朵。印象最深的是宫商角父亲那一句：“宫家大门建在半山腰上，可是他们才来到山脚下，就看见血水顺着台阶一路流下来。上山的每一步，都是踏着家里亲人的鲜血走上去，大门高高的门栅，门栅有多高，门里积攒的鲜血就有多深，超过门栅高度的才会漫过门栅流下去，家里的亲人们不论男女老少就泡在及膝深的血水里，好些人的眼睛都还睁着的，再也闭不上了。”

多少次夜半噩梦中，宫商角和宫徵羽都梦见过自己也倒在及膝高的血水里，睁着眼睛泡在那里，在他们身边，是他们同样泡在血水里的父母。

只是出了趟远门就没有家了，出门时爷爷奶奶都还叮嘱他们要乖乖听话，不要太调皮，不要让小四儿（宫商角在同辈中排名第四，宫徵羽排名第五，就是小五儿）的外公外婆太累，要记着家里还有爷爷奶奶等他们回来。

爷爷奶奶骗人，你们没等小六儿和小七儿，你们已经走了。

当年不懂事时的宫商角和宫徵羽还哭闹过爷爷奶奶和那么多的亲人怎么都离开了？很久以后，这俩小孩才懂得到底发生了什么。他们的父母回来后就不顾阻拦带着两小孩离开，之后过了一段颠沛流离的苦日子。又要照顾不懂事的小孩，又要躲避后续的追杀，那段时间四个大人的身体被拖垮了，大大透支了。

宫商角的父亲在一次逃跑中，为了保护大家，孤身一人把敌人引到其他地方去，从此再也回不来了。半年不到的时间，宫徵羽的母亲在逃亡过程中急症逝世，只留下宫商角的母亲和宫徵羽的父亲继续带着孩子相依为命。在他们快要走投无路之际，凌霄宗广收门徒，宫商角和宫徵羽就这么进入到凌霄宗的庇护之下，而两个大人则相继离开，永远的离开。

宫商角和宫徵羽似乎是以当年他们各自父亲的视角目睹家族被灭门的惨状，曾经无数次在他们梦魇中出现的及膝深的血水，泡在血水里的亲人的尸体，大着肚子的小婶婶带着她肚子里的小八也在那里，他们永远都没机会知道小八是男孩还是女孩，小婶婶的肚子上有一个巨大的口子，小八被从里面拔了出来，不远处的墙上有一团血肉重重砸上去然后顺着墙一路滑下去的痕迹，那应该是小八被迫留下的最后印记。

小叔叔的尸体就在小婶婶边上，四肢全被斩去做成人彘，嘴巴张的大大的，嘴里的舌头已经没有了，眼睛一片血红，不知道是因为泡在血水里，还是因为在剧痛中死亡前，还亲眼看见自己的妻子孩子遭受同样的灾难。

爷爷被绑在他们平常常坐的椅子上，爷爷的嘴角有黑色的鲜血，脖子上缠着粗粗的绳子，绳子从屋子的大梁上荡过，绳子的另一端缠在奶奶的脖子上，奶奶的双手直接被斩去。两个一辈子一直在一起的老人家被一根绳子同时带走，临走前还让他们彼此看着对方咽下最后一口气。

还有家族里的管家爷爷，爷爷最重要的老伙计，也是所有小辈仅此于爷爷的大家长，有时候他们爹爹的话都不管用，爷爷又不在家时，管家爷爷就会过来，第三代哭哭啼啼投入管家爷爷的怀抱，却愿意边抹着眼泪，边听管家爷爷的说教。

还有大伯、二伯，大伯被腰斩，二伯头都没了，只要腰上的玉佩能够看出来，这块玉佩是二伯娘在结婚那天送给二伯的礼物，二伯从收到的那天起就一直带着，从来不离身。

大伯娘一身外衫七零八落，头发散乱，从嘴角严重出血的情况看来，大伯娘咬断舌头选择自尽。二伯娘被一柄长枪穿过胸膛钉在墙壁上，她手上还抓着一段粉色衣衫包裹着的少女的手臂，那粉色分明是大堂姐最喜欢的颜色。

宫商角的父亲是老三，宫徵羽的父亲排行第四。大伯家生了两个哥哥，二伯家生了一女一子，宫商角在家族这一辈是第四，宫徵羽是第五，小叔叔家还在肚子里的孩子不知道是二姑娘还是小六儿，此刻，永远都不知道了。

随着宫商角和宫徵羽的父亲一路走着，他们看见更多的熟悉的面孔，大哥哥倒在自己的书房门口，他手里还拿着书，一只脚迈出门，似乎是听到什么声音准备出来看看，结果一出门就是迎面一刀，这一刀几乎将他的上本身从肩膀处斜着劈成两截，瞬间就失去生命。

二哥哥被一剑刺穿心脏倒在演武场，他手里还抓着在打磨的木剑，地上还有另一把已经磨好了的。说好了等宫商角和宫徵羽从外面回来就要由他带着两个弟弟习武启蒙，他做好的计划表里，一上来是要带着他们从扎马步开始，而这两柄小木剑就是准备送给两个弟弟的。

大姐姐倒在窗台边的矮榻上，她的一只手臂还留在母亲的手里，另一手臂被弯至骨折按在身后。身上衣襟还算整齐，只是裙子被撩到腰上，之所以腰带和裤子还好好的穿在身上大概是因为她脖子断了。大姐姐脸上残留着很重的掌掴的痕迹，力道打到头扭到一边，颈骨当场折断的程度，也因此大姐姐的衣服还算完好，没有在死前遭受更惨烈的痛苦。

还看见花房的爷爷和他的儿子，看见熟悉的那些跟在伯母、母亲身边的姐姐们，看见会抱着他们坐在马背上的小哥哥，和牵着缰绳带着小马一步步慢慢走的李伯伯，无数眼熟的、陌生的、熟悉的、有印象的家人就各种死相凄惨的躺在血水里。

很多次宫商角和宫徵羽的视线都模糊了，他们知道因为他们的父亲也抗拒不住这惨烈的场景，心痛如搅。

宫商角和宫徵羽离开宫门的时候一个四岁，一个三岁半，他们真的还记得那些家人吗？如今一路看过去，每张脸他们都认识，每看到一张脸就有关于这人的画面在脑海里出现，原来，即使是三、四岁的宫商角和宫徵羽也清晰记得，记得这些悲惨死去的家人们。

可是，为什么？

宫门为什么会无端遭受灭门之灾，甚至在他们进到凌霄宗之前也一直隐姓埋名试图躲避追杀，为什么？宫门为什么会遭遇这一切？父亲们用余生都没有调查清楚，只找到那些主要参与者的名字。宫商角和宫徵羽发誓要为家族复仇，但是他们更想知道为什么？

然后血水中有人跋涉着趟着血水走过来的声音，宫商角和宫徵羽分别用自己父亲的身体转过身，视线不知道为什么那么模糊，他们看不见来人究竟是谁，然后就听见宫商角父亲惊喜的声音，“小……”

只有这一个字，然后画面彻底黑暗，宫商角和宫徵羽再没有机会看清楚来人是谁，他们唯一的线索就那么一个字“小”，可是，宫商角的父亲究竟想说的“小”是什么意思呢？

宫商角和宫徵羽在浓浓的黑暗中缓缓退出画面，唯有宫商角觉得胸口一痛，似乎被人当胸捅了一剑。而宫商角这个时候可以掌控住身体自由行动，他拔出黑狸奴反手一撩，对方似乎想不到他在重伤的情况下还能反击，然后一股温热的带着腥味的热水泼洒在宫商角的脸上。

在这个时候，宫商角和宫徵羽彻底退出画面，宫商角另一只手摁着胸口，可是他毫发无伤，但是胸口处依然还能感受到被捅的剧痛。他手里的黑狸奴也滴血不沾，似乎他反击的那一剑划破来者的身体不过是他的幻觉。

然后宫商角和宫徵羽隐约想到，宫商角的父亲从宫门回来的那段时间，脸色非常难看。当时所有人都以为他是备受打击。难道说，刚才那段记忆其实是真实的？宫商角和宫徵羽的父亲的确在宫门收到袭击，他胸口中了一剑，而他反击的那一剑逼退了对方也重伤了对方？

所以宫商角的父亲真的喊出那个“小……”，可是，是小什么？宫商角和宫徵羽对视一眼，他们越发不确定他们遇到的到底是什么？是幻觉？还是潜藏的记忆？

宫门之所以成为仙门百家的宫门，他们有自己特殊的提取记忆的方法，那么那段记忆提取自宫商角和宫徵羽的父亲？他把记忆深埋在两人的识海深处，需要通过特殊的途径才能让两人知晓？

而他们误打误撞的选择进入的这处秘境，就这么巧的帮他们把记忆调出来了？

宫商角和宫徵羽一起陷入沉思，这件事有太多的疑问，他们需要好好想一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