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衣?
叫的好亲密,明知写在纸上的也是名字,亲耳听见还是觉得耳朵嗡嗡的,引发了不爽。
星野为自己一瞬的不快感到更气愤。
“哦,就是问我能不能借住几晚。”
她很快调整情绪回应。
“你同意了?”
仙道的语气提高了两个度。
“我让她来问你,毕竟这个季度的房租你一个人全缴了,不是吗?”
山口在询问时星野俨然开始走神,仪式的过程她自动忽略,回餐桌前只记得自己大约是这么讲的。
你去问仙道好了,我最近都不会回旧金山,他觉得可以就可以。
有怄气的成分,与破罐破摔的心情。
“我们什么时候要算那么清了?”
他的声音落回原有的度,四平八稳的语音语调中,竟掺杂了些许惆怅感。
山口说的是真的,星野感到心率不齐。
以她对仙道的了解,他不该如此淡定的质问自己而是会生气。他会因自己对他的不够重视而产生更严厉的措辞,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无奈。
是愧疚感,让仙道放下了与她计较的念头。
一旦有了如此揣测,星野加强戒备,她憎恶自己的柔弱因而选择以逞强的方式面对困境,这并不能为她带来更健康愉悦的心情,至少能抵挡住外界的伤害。
“我和她不熟,毕竟是你和越野的朋友,真需要帮忙你知道我没意见的,所以还是看你是否觉得麻烦。”
没有刻意修饰的理由听起来倒也在理,可传入仙道的耳朵里又变了味。
“麻烦,所以我拒绝了。”
他或许好奇如果站在他面前,星野是否也会看着他的眼睛不假思索的说这些假话,还是会有那么一刻真情流露,告诉她山口在婚礼上与她的对话令她感到痛心。
她是在意的吧,仙道想。
琐碎的闲聊与之前没有明显不同,抵触的情绪隐隐闪现,仙道细腻入微的洞察力感知到了星野潜意识的抗拒。该说的“我想你”或“love you”不差,撒娇道语气一如从前,只是句与句之间的停顿比往常更久,就像是她要鼓起勇气给自己洗脑才能想他与爱他。
喜欢难道不是人类基因中刻有的本能吗?
*
星野挂了电话后从逃生通道往回走,长辈的身体健康每况愈下,她留在医院陪伴的时间也随之加长。
呛鼻的消毒药水味、医生与护士欲言又止的沉默,与稀薄空气内孱弱的咳嗽声,总觉得时日不多了。
“伯母,我想叫枫回来。”
医生下定论,这几天是能勉强进行对话的最后时光。
“悠酱……请……”
流川母亲的眼皮仿佛很重,重到撑不开,以吃力的摇头动作替代了无力说完整的句子。
请不要那么做,星野读懂。
有呼吸有心跳就是存活的象征吗?
对话变得艰难,沟通的阻碍是无法逾越的横沟,她不再与你有眼神交流,她不再与世界产生连结,她只是静静躺在一张冷冰冰的病床上,人来人往叹息世事无常,亲人落泪抓住了她瘦到皮包骨头的手。
星野觉得好窒息,流川父亲、流川遥与Nate,这些叫她继续帮忙隐瞒实情的至亲。
“旧金山回东京的班次再多,也至少要历时15个小时才能到医院,难道真的只能让他见上最后一面?”
天平两端的爱无限向着一人倾斜,谁考虑过流川枫?
“看他打球是妈妈的心愿。”
流川遥的眼睛聚集着天空中最阴暗的一团乌云,仿佛一眨眼就有倾盆大雨从中降落。
流川母亲有许多心愿,她还不那么消瘦无助时曾钻在阳光下与星野交心畅谈,明知时日不久的晚期病患讲起人生的遗憾时,眼里流动的光并非遗憾而是期冀。
那种与无力感形成强烈反差的眼神看得人心碎,星野的胸口在那日和煦的阳光下被撕开了一道口子。
“悠酱,我的一生其实都过得很顺利呢,或许是幸福得到的太多,所以时间就不那么多。”
她温柔的开口诉说,从不怨天尤人,而是感恩上苍眷顾了人生五十载。
“从前不像你们,我和先生是相亲认识的,一拍即合怎能不算一种幸运。生儿育女成一个好字,小遥聪明伶俐拿全额奖学金出国,小枫自小找到了天赋所在。两人各有所长能在社会上立足,要知道做父母的从不期盼孩子有多大成就,能过平凡安逸的生活就足够了。”
那日流川母亲尚有一丝余力,指了指床头柜,星野在她的示意下打开了抽屉。
“更让我感到欣慰的是,两个孩子都在单纯的学生时代就遇见了可靠的另一半,Nate和你都是我和先生打心底认可的人,有你们在我感到很放心,尤其是你,悠酱。”
打开前她还不知道要找的是什么,打开的那一瞬她的呼吸急促,大脑涌现了两段记忆。
一段是曾在门外偷听到的对话,一段是自己不小心翻开后看见的画面。
“你好像知道里面放了什么。”
流川母亲轻声细语,落在耳朵里却重重的。
“嗯。”
星野将手探入最深处,摸到了视线被遮挡的首饰盒,朴素的包装下藏着一枚精致的钻戒,被爱惜的很好所以有年份却不显陈旧。
钻石的火花依旧,一下又一下在托举中擦过她的眼睛。
“小枫他……”
最终,那段牵动人心的对话在无言的对视中被埋藏于心,她没有将一颗纯粹的心与生离死别的现状交织成逃不出的网将星野捕获。
“你和小枫呀,在未来的某日会成家,想到这我便觉得上天何止眷顾了我。”
她只是亲手将一份祝福交托,眉眼低垂尽显慈爱。
“我已经没有任何遗憾了。”
星野愣愣地望着她许久,美丽的容颜会老去,旺盛的生命力会消逝,坚定的信念却不随时空而转移。
她眼里的光,与初见流川枫时一样明亮而纯澈,那是一个下着雨的午后,他走进了她的两室一厅,她情难自已的爱上了眼前的少年。
她住进了一双被墨色染开的眼睛里,就此成了他永恒的一片星云。
星野红着眼躺在流川母亲的怀里,胸口被堵住似的说不出话来,任由她一遍又一遍用穿梭在发梢的指尖抚过长发,那日的夕阳格外温柔,照在纯白色棉被上散发出了淡淡奶油味焦香。
“我先回家了。”
与现在焦灼的直射入玻璃窗内,拉长人影的悲怆月光截然不同。
星野不再争执,她提着包独自往地下车库走,炎炎夏日的晚上没口罩挡脸的她还能去哪里。
23个区所组成的东京占地2155平方千米,竟没有她的容身之地。
*
“抱歉,那么晚临时约你。”
兜兜转转来到了心理咨询师的办公大楼下,星野打了一通电话询问能否上楼聊几句,对方刚好准备下班又没特殊的安排的情况应允了她突如其来的请求。
“没关系,你不介意我先吃点东西吧?”
午饭也错过仅凭借三杯咖啡与两个溏心蛋撑过大半日的咨询师笑问,随手打开身后的橱柜找出了两碗杯面。
“好巧,我也刚想这么问你。”
星野举起纸袋晃悠,原来上来前在轻食店打包了三人份的外卖,并默契的没点咖啡而是买了两杯果昔。
“你好像也很适合从事心理学方面的研究,竟然猜到了我的想法。”
咨询师打趣道,在工作台上腾出一片空地放打包盒,一个接着一个盖子打开,星野生怕她有忌口,禽类、牛排与海鲜品类各点一份总不会出错。
“你先选吧,我还没能猜的那么准。”
好在她没有忌口,于是两人将三份餐食一分为二,每道都尝尝。
吃饭的时候就不要工作了,随口聊聊女人之间关注的话题,从夏日轻薄粉底液谈到新时代女性主义,话题最终落到了东京这提前入夏的高温。
总结,真是令人只想呆在空调间内躺平。
于是星野在收拾完残局后就这么躺平了,“病患”有专属座椅,可调节椅背至最舒适的角度,在这间不大不小的办公室里不讲究体面,仅需呈现一种放松状态即可。
“流川母亲近来如何?”
星野今日素颜,肌肤的状态说明她这两日状态不佳,娱乐版面与网络上铺天盖地的照片里的她风头一时无两,被骂的新措辞是“拜金”,她没有放在心上。
“总觉得要到告别时刻了。”
想到生命的脆弱与求生意志力的顽强出现在同一双模糊的眼睛里,她感到不寒而栗,临近离世的人身上会散发出一股腐烂的气息,那或许并非真实存在,却总叫人误以为打开窗随时随刻有乌鸦飞来,停留在斑驳的光影中,逐渐向着溃烂的伤口靠近。
“告别未必不是一种解脱,取决于你是如何看待生与死的联系。”
每一次踏入这扇门后,星野总会留有十多分钟的时间聊起这位与自己本无任何连结的长辈,与流川枫交往的两年里她都是陌生的。
相遇即相离,短短两三个月建立的情感将她缓缓推入悬崖,面临本不应有的分崩离析。
“我并不是个浪漫的人,也不信什么鬼神之说,如果当下不能为她做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