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站立起身,抓住Father胸前的衣服将他一把提起,迫他坐在椅子上,仰头向他。
这次换了商商,她接过水管,像玩着一根颈链,拿在手指间旋转,等再给他蒙上布,她手摸着他的五官,选择先对准一只眼睛的位置冲水。
“是你教给那些孩童的,人的意志一旦溃散,邪灵就会无孔不入,你脸上这些窟窿,我来帮你清洁吧!”
失神间,他脑中的画面一下被牵扯至二十几年以前,他和Mae提着几只行李箱逃到香港,想尽办法终于占有了这片园地。
它是如此的空旷寂寥,直到他们带回一个接一个的孩童将它填满。
他们在草地上嬉笑、哭闹,在两棵白兰树底下不知疲倦地玩起游戏,打弹珠、跳房子、用一双脚跳出来的步幅测量园地的广辽。
逐渐逐渐的,他们静了下来,行为举止、连同神情都变得一致,纷纷变作他手下的作品。
他仿佛能见天堂,他身穿神袍漂浮在空中,垂眼望向草地上对他仰头盼望的孩童,伸手去牵、去探、去揽。
终于,他的脑海不再转动,画面一刹暗了下去,他的意识也颓倒了,耷拉着头坐在椅子上摇摇欲坠。
四周变得宁静,整间房里又只能听见雨点打窗的声音,一如神的音律,安抚着人虚弱的肌体。
他一眨眼,灯熄灭了,呼吸声被放大,充满他的耳廓,一声又一声,述说着他还活着。
在他狭窄又模糊的眼际,房间的门被推开了,它那样温和地开启,伴随着轻柔的脚步进入。
有身影向他走了过来,是神吗?还是人?
那道影在他面前蹲下,手指穿过他湿透的头发将他垂下的脸提起,眨几次眼才看清,一双陌生的瞳孔,正向他展示着似曾见过的情绪。
厌恶;憎恨;期盼;渴望;惧怕;闪躲;逃避;试探;抗争;不甘,太多太多,不属于一个寻常的孩童所能拥有的。
他认出,这才是他曾经亲手托起的那颗星,它还在,它回来了。
他有与刚才假扮的徐叙完全相同的装扮,只露出一双截然不同的眼睛。
“迹......迹星?”Father颤着已经发紫的嘴唇问。
“......你真的没死?”这一声问,竟情真意切。
“当然。”迹星答了他,“我还等着见你,怎么可能会死。”
Father艰难地抬起一边手,向前去触碰他,怕是自己眼前出现的幻觉,一切都抓不实在。
“太好了......真是太好了......我不该让你被其他人收养,我应该留你在我身边......”
“是,你不该送我去另一个恶魔身边,我不该踏入另一座炼狱......”
迹星还说着些什么,Father已经听不真切,他发现自己不可自制地正越来越昏昏沉沉,褪下恐惧之后,他开始感觉到密密麻麻的寒冷,从身体每寸肌肤侵入,胸口切切实实地痛,仿佛不只被他亲手捅过一道,而是许多次的刺入。
他不断尝试着去靠近迹星,不是每个人都配理解神的作为,唯有迹星可以,唯有他能。
他曾是那么地爱惜他,珍视他,连对他的试炼都给得少些。
迹星一定懂得,身为异类的那种孤寂,是日复一日,夜复一夜。
探出的手如同是想去摘一颗遥不可及的星,迹星却躲开了,他走去了商商身后的那面墙,Father要辛苦地抬起头才能看见。
墙被重新油过一层,于潮闷中透出丝丝崭新的漆味,迹星细细抚摸着,眼神爱怜,手指轻触,直到摸到一处不大平整的,手指在上面轻轻地点。
“曾经,是阿风先在这里用指甲不停地划,想刻下他想说的话,‘对不起’三个字......”
“然后是我,我用自己划出来的痕迹遮盖了他的,我刻的是我出生就有的名字。”
“如今都被覆盖了吧,没关系,还有颗牙在这里。”
“Father,”他小声地问,“你还不知道吧,当年阿风被你单独带到这里......被你打落了一颗牙,所有的孩童合力,将牙嵌进了墙缝里。”
“这里曾经有条缝隙。”
“你曾说牙是最邪恶的种子,你还记得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