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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棺以为,是他殷切的思念,将董媛的幻影带到他眼前。
谁知当那女影进到铺内,被顶上的白织灯光点亮了一张脸,他抬头去看,一眼便留意到她眼下细小的雀斑。
她没化妆,唇色也很淡,头发上有刚刚清洗过的清香,无袖连身黑裙露出她一双薄薄的臂膀,脚穿黑色平底凉鞋,只在她迈步间才能被看见。
原来是不愁生意不必守店的‘黑’铺老板娘。
“听说你有事找我。” 她说。
宋棺盯着她发怔,他回忆着前不久正是这样一张素净寡淡的脸扮作他儿时的伙伴,到此刻她与她假扮的那个人已经彻底离散。
有一种灵魂与皮相分割的恍惚感。
直到与她的眼神对视才明白过来,宋棺兀自哼哼了一声,“哦...对,董媛有东西让我交给你。”
说着宋棺往里屋走,他已经不记得向来的人询问,她是如何知道找过来的。
等他再手捧着一大包文件袋出来的时候,那女人的长发已经盖去了棺木上,是她俯着身在将它仔细地打量,手从棺木的这一头摸到那一头。
宋棺瞧见她血红色的细长指甲,在棺木的顶盖表面上慢慢地划,那感觉却好像是将他的头皮拉开一道。
“你不怕鬼吗?” 宋棺想禁止她。
谁知她答,“鬼都怕我。”
“小心你的指甲。” 他不得不冷着眼,提醒她说。
“嗯?” 她稍稍有些惊愕。
“不是所有木头都经得起被你这样划弄。” 宋棺的脸色没好转,空着的一边手拉来一把椅子,示意那女人乖乖坐下。
老板娘站直了身来看他,先是注意到他手中的牛皮文件袋,随即察觉到,原来他双手都戴了薄薄的黑色手套。
她并没温顺地坐下,好似着实对那白光下的棺木有兴趣,围着它缓慢地走动。
“这个......是你预备给董媛的吗?” 她问。
宋棺站立着,手掌心还托着那包文件,眼神如冰冻,追在那神态自在的女人身上。
“不是。”
“真好。” 她应了一声,“我也觉得这个不适合她。”
宋棺的嘴角毫无温度地牵起来笑了笑,“你很了解她的喜好吗?你认识她多久了?”
“不如你们久。” 她答得淡淡地,“她提过有一位青梅竹马,会帮忙操办她的葬礼......是你吧?”
说完这句,她终于抬眼朝他看了过来,视线毫不晃动地锁定在他脸上,正当他猜想她是否终于记起曾在别处与他见过时,她把目光挪走去看侧面顶上的窗。
手指指窗,又指向他,老板娘像闲话那样说起,“那扇玻璃上有条裂缝,光就透在你的额头上。”
令他一时无语,她的心思分散得出奇。
将那包文件递了过去,两人中间隔着一具棺木,“这些对董媛一家来说很重要,希望你会适当地利用。”
她接了过去之后,又将另一边手伸了过来,还是跨过棺木,她指间夹着一张黑色名片。
“等出殡的时间定了之后,劳烦通知我一声。”
“不必了。” 宋棺没去接,“我有你的联络方式,你叫商商?我认得你。”
她就像一只倦怠的猫,透露着些许不耐,眼神懒懒地看了过来。
“我去过董媛的婚礼,你演得很漂亮,我想象不出如果是她自己,怎么在台上问岳家那些问题......”
“你有她所不具备的冷漠和气势,能让在场所有的人都专心听你说话......”
终于,他确定她已经听出他语气中的敌意,但却丝毫不在意地、甚至是饶有兴致地看向他。
“我还在前几日闫老爷的葬礼上见过你。” 宋棺接着说,“你又是在假扮谁呢?又是......收了谁的钱呢?”
商商别过脸去轻蔑地笑了笑,再转过来轻轻挑起眉毛问,“所以你到底是在为青梅竹马的董媛抱不平呢?还是在为大慈善家闫老爷可惜呢?”
宋棺也笑了笑,直勾勾地盯着对面,“我认为不论他们生前有过什么纠葛,都值得体面地死去。”
“我问过董媛,知道婚礼上的闹剧有她授意,但闫老爷已经去世了,就算他有过错,是亏欠了谁还没算清楚都好,也应该让他好好地走。”
“事情解决有很多种方式,你还有很多机会可以利用,不是一定要选这些场合,也不是一定要这么残忍。”
出乎意料地,她虽不服气却并没出声辩驳,只是静静地看了宋棺一阵,然后慢慢地解开那包文件,将里面的资料一沓沓轻轻地放在棺木上。
从左边摆到右边,宋棺的眼神跟着她的手势移动,被其中一摞照片最先吸引了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