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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山的坡路覆着一层薄薄的水汽,让路面呈潮湿的黑灰色。
这墓地依山傍海,越往上走,墓地就越金贵。
宋棺忍不住一直朝她的脚腕处看,她缓慢地走在距离他五六米距离的前上方。
天色越黯淡,就显得她裸露的肩膀越白净。他猜测是因为她穿着高跟鞋吃力,一双脚越走越红。
据闻今晚墓园不对其他人开放,山上每隔一段就能见到闫家的安保人员,正统计着宾客行进的速度。
“哎呀少爷!” 听到有人压低了声音,焦急地唤他。
是管家庆叔,正踮着脚朝着这边挥手。
“怎么才来啊!老爷太太已经到了很久了!”
宋棺一只手插在裤兜,另一只手将西装外套拎在肩上,拖着疲乏的步子跟着庆叔继续往上走,“急什么啊!不是还没开始呢吗!”
“少爷你不是不知道,老爷向来看重礼仪规矩,迟到或者掐着点到,都是不礼貌。”
“对了......” 宋棺突然想起来问,“闫老爷的葬礼怎会选在晚上?看样子好像就快落雨......”
“一开始呢...是想定在白天的,但是又怕白天叫墓园闭园会引人非议,葬在这片墓园的人那么多,万一谁向来拜祭亲属,见到墓园被闫家封锁,怕传出去被媒体渲染,招人话柄......”
“闫家怎会选择这种墓园?为何不葬在私家墓地?闫老爷不是最喜欢清净吗?” 宋棺又问。
“听说是找人算过的,你知啦!闫家靠海运发迹,说是闫老爷生前离不开水,死后也离不得,这墓园的地址最旺闫家命水。”
“时间也是算过的,所以才怕少爷你迟到!是大忌......”
“呵!” 宋棺听得好笑,“我还以为闫氏上市之后专搞高科技,不会信这些风水大师的套路。”
“嗯?” 庆叔转过头也笑了,“要说其他人不信也就罢了,按说少爷你做的这行,应该很讲究风水吧?”
“就是平日见得多,才知道那些信不得!”
“老爷......” 庆叔将宋棺领去宋老爷身边。
宋老爷脸色沉重,见到小儿子过来也不大高兴,阴沉着脸训斥道,“瞧你这身什么样子!一股子市井匪气,丢我宋家脸面!”
宋棺唯有将脱掉的那件外套又穿上,不情愿地把衬衣的衣摆折进裤腰。
宋太太上前两步,一边为他整理一边柔声责备,“闫老爷看着你长大,是最值得尊敬的长辈。怎么不换上我叫司机给你预备的衣服?”
“一阵天都黑了,谁看得到啊,无谓麻烦......” 话还没说完,见到宋老爷瞥过来的眼神,宋棺不得不闭上嘴。
不知不觉中,他与和鸣街那位引人议论的老板娘已经距离有些远,但宋棺却总感觉有银色的光时不时晃他的眼,是她高跟鞋上的银色流苏。
“庆叔......” 宋棺小声问,“认得那一位吗?”
“哪一位?” 庆叔不知他所指。
“那边......手捧一大束花的女人,高了隔壁那男人半个头的......”
庆叔张望过去,又小声答他,“不认识,好像没见过。”
“不过以她站着的位置...应该是闫家的某位亲戚。闫家有不少亲人常居海外,没见过也不出奇。”
见少爷一直盯着那边看,庆叔开起玩笑,“年轻人就是年轻人,见到身材好的、长得靓的就挪不开眼。”
太太听到两人耳语,轻轻嘘了一声,“阿禮!庄重些!”
忽然一声巨大的哀嚎,被山腰的风吹去了海面上,宋棺正想仔细听那人在喊什么,就见到一群接着一群的白鸽,纷纷扑着翅膀划过灰沉沉的天空。
仪式开始了。
尽管被严密地筛选过,前来祭拜的亲友还是有许多,在台阶上站了好些排。宋棺跟在母亲身后,以几分钟一级的速度慢慢往上爬。
终于,他见到那老板娘留下陪她过来的男人,独自带着花走去闫老板的墓碑前。
她的步幅极慢,好似有心要引得所有人朝她看,却令主人家稍稍不耐。
宋棺不得不承认,她真是值得被人注目,不是因为她脚上那对鞋,而是她自身带着诡秘又沉重的气氛,扰人视线,又叫人不得不静候,看她到底打算做些什么。
她于碑前站定,只看到她瘦削高挑的背影在渐渐热烈起来的晚风中成了笔直的一道,然后缓缓地,她将身体稍稍挪向侧边,优雅沉着地蹲了下去,双膝跪地,双眼平视着碑上闫老爷的照片。
究竟是同生前的闫老爷结过什么缘分,她竟有那么多话与逝去的他倾谈。宋棺观察着闫家妻房后代的神情,他们显然是慌了,那老板娘跪得越久,主人家就越慌张。
不知她自己是否有猜到,她带来的那束樱花,会被晚风刮得漫天都是,粉白的花瓣成了夜空唯一点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