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璇鼻尖悬着一滴汗,将落未落,她无暇擦拭,只目不转睛地盯着许渊面色。
手心已然湿润,背后亦是出了一层细细密密的汗,被风一吹,有些凉。
她只有三成把握,又或许连三成都不到。
此时毒药已然起了作用,许渊身上冷汗簌簌而落,阿璇探他体温,只觉一时凉一时热,又接过他身子,对他肌肉筋挛之处细细揉搓,如此巡回往复几个疗程,许渊呼吸逐渐平稳,脉象也稳定下来。
阿璇方才如释重负,知晓这关总算是过去了。
若这条命送在自己这里,只怕她的平顺日子也要到头了。
阿璇将手放在盆中细细搓洗着,丝丝缕缕的血在清水中散开,如同鲜花嫩蕊,很快将整盆水染的通红,她有些出神。
此时晌午过半,积云半卷,天际重的像是要压下来,风声也渐渐大作,吹得阿璇满头青丝狂乱飞舞。
风雨欲来。
像是印证阿璇的猜想一般,不过一盏茶的功夫,豆大的雨便哗然而下,将整个院子紧紧罩住。
阿璇起身将门掩上,只留一侧窗棂微开,又从柜中取出一盏油灯,将芯子点了,屋内这才亮了起来。
她眉目微垂,手中正摊着一卷毒经,循着记忆往后翻了几页,在见到书中雪影草几个大字时猛的止住动作,神色也肃穆起来。
她虽将许渊体内毒素划去大半,但仍未全然解毒,许渊体内之毒极其阴寒,想必幕后之人定是个毒中高手,妄图一击毙命。
阿璇食指划过书卷,敛眉沉思,用了几个时辰将整本毒经温了一遍,她合上书卷,隐隐约约有些头绪,却始终抓不住。
她叹了口气,胸口有些闷。
“咚咚”的敲门声响起,阿璇止了手上动作,将门拉开,露出一张有些熟悉的面孔。
来者是位约莫十三四岁的少女,一身荆钗布衣,头顶斗笠仍在往下滴水,半边身子被暴雨打湿,此时整个人如同一尾出水的鱼。
“姑娘…”她低低唤了一句,她背着光,隐约能看到有晶莹在她眼中晃动。
阿璇心下微讶,虽不明白这人为何此时来寻自己,却也不摆谱,做了个手势,对她道:“先进来吧。”
那少女听她此言,朝前走了两步,而后对着阿璇所在的方向笔直跪了下来,双手撑地,额头紧紧贴着地面,略有些哭腔的声音响起:“求姑娘救我侄儿一命!”
阿璇侧身避开她这一礼。
这少女正是今晨那妇人的小姑子。
“我不明白姑娘的意思。”阿璇将门带上,居高临下地俯视面前跪着的少女,语气冷淡。
“姑娘恕罪,我替嫂嫂给您磕头,求姑娘发发慈悲,出手救救我侄儿。”说罢又作势往地上叩,却被一只素手托住。
阿璇蹲了下去,用手托住少女额头,又扳直她身子与她平视,平静道:“你与我素昧平生,无怨无仇,你无需跪我。”
那小娘子哭的更厉害了,双肩不断耸动着,整间屋子除了外头的风雨声,便是她细碎的抽噎声。
阿璇无奈地偏过头,对着酸涩的眉心揉了揉,又揉了揉,这少女的哭声却是有些愈演愈烈的趋势。
阿璇忍无可忍,沉了声调:“你且将原委展开说说。”
那姑娘见阿璇这般说,又抽噎良久,才堪堪平复道:“姑娘菩萨心肠,我名唤紫鹃,家中排行第二。”
“爹娘年迈,家中除我之外,仅有一位兄长,是家中的顶梁柱。前几个月兄长被征走去服徭役,最开始兄长还会寄几封家书来,可时间越久,兄长便越发了无音讯,直到前两日官兵带来了兄长已死的消息。”
“嫂嫂大受打击,我那才出世一年不到的小侄儿也生了病,嫂嫂走投无路,这才打上了姑娘的主意…”越说到后头,她的声音也愈发低,几乎快听不见了。
阿璇面无表情地听完她的话,反唇相讥道:“所以你们便要叫我做这恶人?”
紫鹃闻言连连摇头,抿了抿唇,道:“我劝过嫂嫂的,可嫂嫂说姑娘行医多年,定不缺这笔银子,我劝不住…”
阿璇摆了摆手,无意再言,她正欲扶起紫鹃身子送客,却听得榻上那人虚弱的声音幽幽响起。
“你刚才说…徭役?”
阿璇抬了抬眼皮,心头一跳。
紫鹃听出这是道男子声线,心下微惊,却像是抓住救命稻草一般执意不肯起身,倒豆子似的说了一大串:“是徭役不错,我家本是做些铁匠营生,全家人紧巴巴靠着这点过日子,前些日子几个做兵子打扮的人来我家,说要抓我阿兄去服徭役。”
“阿爹阿娘年纪大了,往日都是靠阿兄过活,隔壁王婶婶说只需交上几两银子,这事便算揭过,阿兄也不用离家。可不成想这银钱交了,阿兄竟也被强抢而去,民不与官斗,阿兄一走,便只剩我与嫂嫂两个弱女子…”说到这处,紫鹃已是潸然泪下。
阿璇蜷了蜷手指,睫羽微颤,约莫没人比她更清楚这些官绅的丑恶嘴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