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何人,从何而来?”
黑烟渐渐消退,束缚在檀木盒上的符箓上的光也渐渐收敛。
古别依旧坚定的挡在他身前,仰着头看黑烟散尽后,一道泛着青的白光升起,逐渐交汇凝聚出一个男人的模样来。
正是楚秦遇在黑烟尽头看到的那一张脸。
“吾……自盛朝而来,为平叛乱出安都。敢问安都何在?”
眼前人面容冷峻,身形魁梧,一副武生模样。从他出现以来就半阖着眼睛,像是经年沉睡的灵魂骤然被唤醒了,始终带着不明如今何年何夕的迷蒙睡意。
只是……他口中的盛朝,安都是何处?
楚秦遇皱眉,并不知晓这个朝代是在何时出现过。
“安都早已被攻破,盛朝也覆灭多年了。你是什么人,有什么让你放不下的事值得你如此停留?”
黑烟散去,清风便起。
古别知晓他口中的地方,没什么停顿的回答。
他脑后被玉簪扎起的软发,风一吹便轻轻地晃。
良久没有动静,楚秦遇暗自打量现身的鬼。
却发现对方已经不再避讳阳光,仰着头看着碧蓝的天色。
“……是吗,即使我马革裹尸也……”
它似乎是丧尽了力气,最后一点余力都用来探看天边碧色。
听古别如此说,整个人无力的松懈下来,双眼几乎阖上,其中尽是灰败色彩。
“安都啊,我的安都。”
楚秦遇似乎听到了一声叹息。
“吾是盛朝将军,应无双。”
“而立之岁,受圣下旨意西行平反。吾自幼生长在安都,皇权顶尖之地。看遍安都繁华昌盛,便自以为天下皆是如此安乐模样。”
“出兵时吾抱了必胜之心,坚决平定叛乱早日归来,安都子民送我出行时,各个春风满面,说着送行凯旋的话。”
“可等吾行程见长,越是接近目的,越是满目疮痍。”
“那里不得上天眷顾,天不降甘露,却有猖獗的黄沙和漫天狂风。吾才终于得见荒芜地狱。他们甚至做不到饮饱水。”
应无双垂着头,字字句句平静到近乎没有波澜。
“所以你动摇了吗?”古别仰着头,看着随着时间流逝而逐渐变得更加虚幻的人。
“吾战败了。所以吾死在了黄沙之上,成为了他们求生的台阶。”
“可是,吾也想回家。吾想回安都去……”
可是已经回不去了。
阵法的颜色逐渐偏转向了明亮的黄,与阵法边缘贴着的符箓逐渐迸发出同一种颜色来。
“盛朝安都已经逝去了,你身上担负过的血与命已经洗刷。你是否愿意就此消逝以赎罪?”古别右手抬起,只有无名指并收起来,便让阵法冲天般亮了起来。
应无双并不应答,只是闭上了眼睛。
檀木盒受着符箓的灼烤,随着光芒亮起渐渐冒出烟来,最后凭空起火燃烧了起来。
浓烟升腾而起,应无双被笼罩在其中,随着烟雾旺盛,身影也变得越来越单薄。
古别皱着眉,看着消散的一幕。
与田灯行不同,轮回与消散是两个概念。应无双要承受着身体上的灼烤和精神的撕裂,最终彻底消散在人世间。
他死在了战场上,身上不但有自己的累累血功,还有被血和暴力厮杀充斥浇灌而成的战场的煞气。
应无双沉睡着,他身上的煞气却不会。
他先是被高昀杰带走藏匿身边,身上浓重的鬼煞气息不断影响着高昀杰的判断,最终在陈星翰的劝慰下扳倒了高昀杰的理智,杀掉陈星翰夺取活人的躯壳。
他绝对不会是无辜的,即使他可怜盛朝西方子民松懈了战场纪律,也不能够抵消他今时今日还未苏醒就犯下的杀祭。
古别不忍再看,闭上眼正欲彻底结束时,身后忽然传来一阵温暖。
楚秦遇上前一步贴上了古别的后背,大声道:“现在的西部不会了,那里有了足够的水和资源,有了绿植,够很多人一起生活。很安定,所有人都能过的很好!”
浓烟将应无双彻底淹没,楚秦遇却在烟雾笼罩之间,寻找到了他的目光。
灰败之间,也似乎有了一点动容。
烟雾彻底消散,他们眼前只剩下了地上还泛着些微光芒的阵法。
檀木盒,应无双,都消失不见了。
“你好聪明啊。”
楚秦遇怔愣的功夫,身前的人毫无征兆的转过身来,额头毫不停顿的落在了他的肩膀上。
两个人贴的那么近,那么亲密。
“告诉他一切都好,他是不是也能放下一点了。”
“以前先生总说,要我们祭送的时候不要太干巴巴,如果能劝慰一点还是劝一点。”
“可是会被祭送的鬼都是做了坏事的,我以前一直觉得先生的这个想法很奇怪。”
“所以其实是有这样的理由吗。”
楚秦遇抬起手,轻轻笼着古别拍了拍他的后背。
像是哄孩子般亲昵缓慢的拍打。
“人的生命里总会有苦衷,也会有错误。它们不能相互抵消,所以才要有一件算一件。”
“你是为了让他们离开而诞生的,那么我就是为了他们不那么遗憾的离开所诞生的。”
“我们该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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