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瑞沉默。
“你只是不甘心,你认为你被朋友背叛。但就事论事,你有作弊的念头,有作弊的行为,这一点没有争议。你把你的起跑线划在别人之前,你不也背刺了你的朋友吗?钟瑞,其实你自己明白,你并没有站在道德制高点,你没资格去质问他。”
“作弊,作弊……”钟瑞呐呐道,“是啊,作弊不可原谅,所以我就只能永远被踩在脚底。”
“不是不可原谅。”戚昀在一株梅树下站定,说,“你现在所承受的,包括处分和舆论压力,都是作弊的代价。”
“如果我承受不住呢?”
——如果我承受不住呢?
戚昀心下一沉,问:“你在哪?”
“在我家顶楼天台。”
喉结一滚,戚昀问:“你想做什么?”
“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我在这里坐了……有仨小时。我不知道我想干什么。”
戚昀脑内紧急风暴,动作却缓缓扶着长椅坐下。
“这是你在天台上的第几通电话?”切手机小屏,查看学生家庭住址联系表。
“也许是唯一的一通电话。”
“好。”戚昀压力倍增,稳着平常姿态问道,“那么我可以认为你信任我。就敞开聊吧,上天台前,发生了什么?”
“昨晚和家人吵了一架,今天上午和女朋友分手,中午得知被兄弟举报。”
“吵架怎么说?”——戚昀手指停在家长联系方式上。
“辛辛苦苦……培养我二十年,如今一手好牌打得稀烂,这辈子算是完了。呵……我爸说,我们家怎么就出了一个败类。”
“你认可吗?”——放弃联系家长,转而编辑报警短信。
“我能不认可吗?”钟瑞说,“戚导,我之前想的……就是走你这条路。学生工作,入党,保研,将来考学院编制。现在……全完了。我爸妈一辈子清清白白走正路,脸面看得比什么都重要,他们骂我,我能反驳半句吗?”
“女朋友怎么说?”
钟瑞笑了一笑,惨淡道:“谁要和背处分的人谈恋爱啊?图被指指点点?再说了,她那么优秀,我又凭什么耽误人家。”
“你其他朋友呢?”——切到信任的班委联系框,询问学生团体舆论新动态。
“说实话……我现在根本区分不了谁才是真朋友。戚导,举报者我认清了,他不是我的朋友。但同时,把小道消息告诉我的‘朋友’,又何尝不是在看我笑话?还有的人,顺着我怒骂学校小题大做、骂监考员巡查员傻逼、轻描淡写说我只是倒霉……讽刺吗?我觉得好好笑啊。我知道错了就是错了,我不想为自己开脱,那么我是该反驳他们,还是该感谢他们这份同仇敌忾?”
猎猎风声为底,钟瑞平静总结:“戚导,我的人际关系,和我的前途,一块儿完蛋了。”
戚昀久久无言。
远远地,沈云钊挤眉弄眼走过来。
做了个口型:加班?
戚昀点点头。
沈云钊指了指自己,又冲着餐厅方向抬抬下巴。
戚昀再点点头。
于是沈云钊拍拍胸膛,骄傲领命前去陪同家长吃饭。
被他这么一打岔。戚昀缓了口气,整理好思绪继续专注于电话。
“钟瑞,还不至于。”他抬头看向初绽的梅花,它高洁清雅、它不畏严寒,但是——“人生那么长,低谷期并不一定要迎难而上,逃避一段时间是允许的。”
“假期就是最好的时机。这件事的影响范围主要在大学,校园人际这一块儿……大家见不了面,正好拉开距离冷处理。开学回来,新鲜事儿一件接着一件,没有人再揪着你的事情不放。很多时候自己以为的灭顶之灾,也只不过是别人短时间的话题消遣,过了就过了。”
戚昀捏了捏鼻梁:“然后爱情么……双向选择,无法强求,不合适就干脆体面放手。至于父母……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我不了解你家里的相处模式,我不评价。”
“你说得轻巧。”
“我知道这很难。我也确实无法和你感同身受,只能站在我的角度帮你分析。”戚昀说,“或者你直接告诉我,你需要从我这得到安慰、得到建议、还是别的什么帮助?”
沉默良久,钟瑞问:“如果我现在往下跳,你会有麻烦么?”
“会。”戚昀急速思考,“这是我第一份工作,也是我第一次处理这种事情。钟瑞,你的危机,同样是我的危机。如果你发生意外,我可能永远无法原谅自己。”
钟瑞笑了两声:“我以为你要说……你会被问责。”
“也会。”戚昀说,“但作为老师,最重要的永远是我的学生。是好是坏,我对你有责任,更有情谊。”
许久。
钟瑞轻声说:“戚导,谢谢你……也对不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