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听声音耳熟,回头一扫,竟是今年刚入门不久的小弟子。
心境忽被一拂,如春日破土的花木般,滋生出微渺却坚定的生命力。
他想起十年之前,很多弟子正是因谈颢受到鼓舞,投身于天音宗的修习之中。
原来......正如大家渴望谈颢成功一样,也有人渴盼着他的成功。
但在人群中注意到他的人,还只是少数。
迈上两阶后,尹云晖看见了与谈颢一并欺辱自己的云剑门弟子。
他们抢到了挨近擂台的位置,目光时不时扫向自己,但都很快避开。余下的目光,则聚焦到了未见人影的对面阶台之上。
扬刀门小师弟的喊话如同海浪下的一截枯木,很快被其余人高喊的“谈师兄”盖过。
起先呼声很杂乱,不知是谁鼓起了掌,每拍一声便唤一句“谈师兄”,有节律地唤着谈颢名姓。
天上云团越聚越密,正午后,有雷声暗涌,与众人的高呼声叠成一处。
尹云晖平静地看着这一切。
他不是第一次被忽视,但此刻,脑中忽冒出一个很好笑的说法:他如果赢了谈颢,是不是也算平地惊雷,能在整个天音宗掀起风浪?
但他渐渐敛起了笑。
为什么不能?
他已经站在这里了,刀未落下,胜负便未定。成也好,败也罢,他都无愧于站在此地,还有什么理由笑他呢?
谈颢来迟了。
人群高呼声渐渐熄下后,他才跛着脚来到台前,看了眼天色,接过云剑门弟子手中的剑,“快下雨了。”
而后扬着下巴,竖了三根手指,神色依然轻佻,“速战速决。”
谈颢的伤势并不轻。
可他是险些登上少侠榜的人,即便跛了条腿,出招也快得出人意料。尹云晖刚准备好,便见他剑锋迎面而来,几乎要挑开自己的面具。
任何人见了这等杀气毕现的招式,必然会本能怔住,退避闪躲。
剑光刺来的瞬间,尹云晖看到了很多。
他看到了落魄时承受的拳脚、将自己挡在门外的长矛,也看到了魔物袭来的利爪、对敌时直取性命的刀光剑影。
恐惧,害怕,退避,他都有过。
唯独这次,他睁开了眼。
曾经,尹云晖无数次害怕失败,害怕谈颢扑面袭来的剑锋,害怕自己会遍体鳞伤,或是成为被耻笑的对象。
可当真正直面到谈颢的剑锋时,他醒悟了。
这柄剑锋利吗?锋利。迅速吗?迅速。可在刀剑相撞的刹那,尹云晖察觉到了虎口上的疼痛,知道自己面对的不是翻云覆雨的神,只是一柄用凡铁练就的剑。
原来谈颢的剑锋不过如此。他畏惧的一切,也都如剑一般简单直接。
失败怎么了?受伤又怎么了?难道他这辈子能永远没有失败、不会受伤吗?
也没什么可怕的,尹云晖想。
谈颢料定了尹云晖会躲。
只要有恐惧,就会躲。尹云晖恐惧失败,所以谈颢才千方百计地打压尹云晖,让他一看到自己,就能刺激出心底的恐惧。
可面具后,那双眼炯炯有神,不是恐惧,不是迷茫,是一种死灰沉淀后,重生出草木的顽强。
尹云晖没有躲。
他迎上了谈颢的剑锋,相持中绕到谈颢的身后,这是跟杨悠雁学的。
想起那日被杨悠雁的羞辱,谈颢眸中燃起狠色,回手刺破了尹云晖的肩膀。
好,好得很。
他不肯退让,自己便教他如何退让。
见尹云晖熟知破招之法,谈颢有意在破招后奇袭,逼迫尹云晖回手抵挡。他的功底更扎实,动作也要快过尹云晖,虽不致命,也很快让尹云晖身上挂了彩。
这已经达到目的了。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被花木扎得次数多了,人便不敢轻易去碰花。若破招后连连遭受疼痛,接下来的出招便会犹豫。
可这法子对尹云晖不管用。
三四招后,尹云晖发觉疼痛也不过如此。他早知道此战不可能无伤而返,听天边愈演愈烈的、盖过战鼓般的雷声,在剑光之中窥破最关键的那一招。
谈颢的弱点,一是傲慢,二是他摔伤的左腿。
在尹云晖攻向左腿的刹那,谈颢拔剑来抵。尹云晖却错开了刀锋,朝谈颢右面攻去。
谈颢果然高估了自己的能力,往左闪避,左腿却咔嚓一声,让他踉跄了一步。他勉力站好要迎,可左腿的刺痛已不容他忽视,必须速战速决。
他铆足劲朝尹云晖提刀的手击去,又虚晃一招挑向他面容。只要自己快步上前,接连几招,就能结束这场争斗。
剑锋离刺破他的脸颊仅有毫末之遥,擦着他面具的底端,蛮横地掀开。
谈颢微微眯眼,打算做最后一步。
“咔嚓——”
左腿腿骨传来断裂之声,随后是刺入骨髓般的疼痛。
他的眼睛忽然睁大,如被斩断的柳枝般,紧盯着退让的尹云晖,只能松开握剑的手,迎面倒地。
天上轰然炸响,一场大雨倾盆而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