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听枫一下子扶住了墙!
小梨?
——难道沈聆之不是想帮小梨,而是在拿小梨做文章?!
“负负得正,不可。”沈聆之紧皱着眉,“单靠刀宗弟子的身份不足以杀她,如果不能唤出梧灵,将小梨暴露反而是坏事。要紧的还是查明玉为何会丢,又去了什么地方。”
“可这样就没办法——”
“是。”沈聆之沉了口气,“没办法直接扳倒刀宗和妖族,好在鬼铃没有失手,天音宗应该不会让她入宗门了。真入了宗门,也只能让季云咬住她,横竖季云也是棋子。余下的只能伺机而动。”
黑衣人惋惜着重叹,“我这就去杀了那人。”
“不可随意杀人。”沈聆之提醒道,“此事也许有内情。魔族若做得太过,天音宗的矛头就变了。”
“......嗯。”
黑衣人走后,沈聆之回到了桌旁。
他思量了片刻,从棋盒中捻出黑白棋子对弈着。对了没有几颗,一道寒风从窗边刮入,脖颈上随后一凉。
他放下棋子,毫不在意道:“果然是李姑娘在偷听。”
“你算计我?”
“真算计你们,又怎么可能让你听到。”他的声音平静,似乎并不在意被发现,“你若信了我的算计,又怎么会与我闲谈,而非一剑杀了我呢?”
李听枫眯起眼看他,“你到底是哪一派的?”
沈聆之仿若未闻,“今晚魂归楼的那位会被请入天音宗,你借机离开中州吧。”
“你怎么知道?”
“但沈某奉劝一句,小梨最好还是留在药谷。你带着她走不远,还容易被鬼铃当成替身。”
“我凭什么——”
“我不得不以人为棋,但有四点例外:老,弱,病,残。若我真的与姑娘为敌,就不会委托姑娘追查鬼铃了。姑娘若不信,小梨就在左边第二间房中,我绝不阻拦。”
李听枫仿佛在听笑话,“你说什么我就信什么?如果你不是在帮魔族,岂会让杨姑娘——”
话出口的刹那,李听枫看见他唇角扬起的笑,神色骤冷,反应了过来。
——不。
魔物看似来势汹汹,但留了一线生机。
如果中州城的心魔不是鬼铃,如果不是凭李听枫对鬼铃的熟悉,她不会这般精准地找到鬼铃的踪迹,看透是魔物的手段。
正是鬼铃的证物,让一切都反转了。
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沈聆之百密一疏,将“人不知”中最关键的点透露给了她。
而这“一疏”,也是算计过的。
李听枫扫着沈聆之面前的棋局,只觉一口气滞在胸口,隔着一个个谜团,辨不清他执黑还是白。
“鬼铃是枚好棋。让她出手不会被质疑,还能在绝路藏生,手段可真高明。”
沈聆之一笑,“伺机而动罢了。”
这样的人,能属于哪一方阵营?她甚至觉得当下的阵营,人,妖,魔,都已经无法限定他。
质问无用。
威胁无用。
也许在棋子落下时,结局就已经定了。
这样的人......竟只是药谷的一位公子么?
李听枫沉了口气,“你应该明白,小梨是我的软肋。谁要是害她,我追到天涯海角,也要让这人百倍、千倍偿还。”
沈聆之脑子好使,但论功夫还是差了她一截。想必他也懂得孤注一掷的道理,不会把自己逼入绝路。
她走到窗前,想问一声小梨在哪里,却沉沉一叹,头也不转地走了。
沈聆之落下一子,三枚包围住白子的黑子反被包围,全军覆没。
他又让黑子落在白子之中,逼迫白子出手。可白子一落,骤然气绝。他将黑子放在原先的位置上,竟反吃了那些曾包围自己的白子。
看似黑子赢了。
但确实是这样吗?
他想起了一人的话:“你纵有十二分的心眼,能斡旋于三界之间,但就因这多出来的后手,你不会被任何一方信任。你只是个徒有棋子的可怜人,输时无人在侧,赢时无人道贺,那你的周旋是为了什么?”
恍然间,他仿佛立于棋局之中,周围都是黑白分明的子,在这纵横交错的立场中厮杀。
他游走于所有人之外,极力想看清这盘棋,想看清自己手里的棋子,究竟应该落在哪里。
他因此一笑,“你不觉得这人间的争斗,既残忍,又无趣吗?”
“那么......”他落下一棋,“为什么不能停止厮杀呢。”
他意图窥探所有的结果,窥探着王道、霸道、甚至邪魔外道,想从中找到一个真正操纵天下的“恒道”。
亦如在人、妖、魔之中,找到能真正跨越立场,万众归一的局面。
何为道?何为一?
他不知道。
在一百年前,当他还不是“沈聆之”,而是魔界主座“周缚”的时候,他有一次机会,一次险些悟道的机会。
他曾见过一个女子,秉着无悲无喜的神色,对他道:“人间不是天国。人与人注定存有裂隙,区隔他们的是皮囊,而融合他们的是精神。若非所有人都突破自身的界限,去接纳更辽远、更广阔的生命与灵魂,厮杀将永无止境。”
于是他以为,只要能迎立一位天下共主,只要这位“共主”能接纳千千万万人,她为千万人所制定的规章,是否就能迎来新的和平?
所以他背叛了一同长大的魔君,在女子面前认真地笑道:“司晏,我愿意加入你们。只要你真能在这世间所规定的线路之外,开辟我们所见过的‘道’。”
——谁知数年后,这位他唯一一个信任的人,成为第一个殉道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