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千零六年初夏,港岛湾仔区。
一个眉眼深邃柔和,却穿着破衬衫浑身土里土气的大陆少年被五花大绑在一辆破面包车里拼命挣扎;与其同行的还有一个穿着花布衬衫叼着一根粗雪茄,浑身痞里痞气的中年男人。
到了出租屋楼下,那男孩嘴里塞着的一块破布才被那中年男人扯下。
那中年男人用蹩脚的潮汕话对江扩说:“我叫江广荣,是你爸。”
“江广荣我扑你母,放我回去!”江扩在狭长的面包车里大声怒喝。
江扩不明白为什么素未谋面的流氓父亲要突然出现在老家那排满是烟火气的老厝,也不明白为什么他爸要这样五花大绑把他弄到这个光怪陆离的地区。
以至于直到过了罗湖海关口岸,江扩的脑子还是懵的。
“江广荣,放我回去,”江扩带着哭腔,“我明天还要拍小学毕业照呢!”
“我不管你在你爷爷奶奶那听过多少我的坏话,反正你现在我把你弄过来了,你就得听我的。”江广荣往车窗外呼出一口烟。
“你不是不要我吗?”江扩对着他爸怒吼道。
“我现在要你了。”江广荣说。
江扩被他的流氓父亲连同几个跟屁虫一起抬到破旧的出租屋上面,这才给他松了绑。
“房间给你整理好了,以后你就住这了。”江广荣把儿子半提半拽扔到那个收拾好的房间。
房间被布置得干净利落,甚至还给放上一张小清新书桌,和一个实木大书柜。敢情他爸江广荣对于把儿子绑到香港生活一事是预谋已久的。
“我什么时候回去?”江扩跪在床边一脸木讷。
“你不用回去了,”江广荣语气平淡道,“香港寸土寸金,别人来都得花多大功夫;我是为你好,揭阳那个破地方谁要待呢。”
“江广荣,我扑领母......”江扩没骂完,江广荣叼着雪茄,过来不轻不重扇了他一巴掌。
江扩挣扎了一天早就筋疲力尽,被他爸一扇直接躺倒在床上闭眼睡死过去。
连续几天,江广荣白天玩失踪,晚上带着几道淡淡的血痕回家。偶尔会有几个跟屁虫跟过来,和江广荣倚在破沙发上谈生意。
也不知道他这个流氓父亲在外面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龌龊事。
窄死人的房间密不透风,那扇小破窗户又打不开。每到午后,外头翻滚的热浪从那扇小破窗漫进来,弄得江扩浑身燥热无比。
江扩终于受不了这种压抑到几近呕血的环境,撇下江广荣几个跟屁虫独自跑出那间又窄又破的出租屋到街头散心。
“鱼蛋嘞!鱼蛋嘞!”
“明报明报!叉叉明星被爆一|夜|情!”
“碗仔翅,好好味嘅碗仔翅!”
街头的小摊贩在卖力叫喝,颇有香港味道。但江扩此刻并不想理会这些商贩,他恨透香港这个花里胡哨的地方。
江扩站在一条繁华的街道上,双眼带着迷茫。
“这什么鬼地方?”江扩暗骂一声,随即钻进一条湿漉漉又脏兮兮的老巷,终于到了另一条街。
已经到了香港中学的放学时间,街上陆陆续续有穿着正装的中学生结伴回家。有的骑着单车,有的坐地铁,一些家里“富到流油”的学生坐上专属司机的名牌车扬长而去。
那些富到流油的学生,脸上无一不带着骄傲自大目中无人的表情。
“扑领母,这是什么鬼地方?”江扩又低头用潮汕精髓骂了一句,好不痛快。
不久江扩经过一所贵族中学,不经意间瞥到三个古惑仔在戏弄一个脑子看着不太灵光的小孩儿。那小孩看着应该和自己差不多年纪。
那小孩身穿贵族学校的校服正装满脸惶恐,衣服上几颗酱油渍若隐若现,一米六七的个子在三个大龄古惑仔的包围下显得如此渺小。
江扩放慢脚步从他们身边走过,一边用余光偷偷观察情况。
“大陆仔,今天带了多少钱出来?赞助一下我们几个吧,没钱吃饭了。”其中古惑仔一号凑过去贱兮兮说。
“我没钱喔。”那小孩委屈巴巴说。
“你个名都大富大贵咯,怎么可能会没钱?”古惑仔二号阴阳怪气道。
“我真没钱,我爸没给我多少钱。”小孩带着哭腔回答道。
“那就是有咯!”一号古惑仔发出一声怪笑,把那小孩的书包从背后扯下来。
当那小孩发出一声绝望的呜咽过后,江扩的脚步骤然刹住了。
几个古惑仔把小孩的书包链拉开,一堆书和笔从里面一件件掉出来,满地狼藉。
“噢噢噢噢噢噢!”几个古惑仔推开小孩,蹲下去一通翻找。
“还真没钱喔。”一个古惑仔往旁边地上啐了一口。
不少穿着正装的学生从旁边走过,用幸灾乐祸的眼神瞥了那个邋邋遢遢的小孩一眼,匆匆躲开了。
小孩蹲在地上哭哭唧唧,左鼻孔流下一行清鼻涕。江扩盯着那小孩干净白嫩的脸良久,最后决定出手帮忙。
“喂,冚家铲!”江扩朝那群人爆冲过去。
三个古惑仔闻声转头,便看见一个穿着土土的衬衫,身高一米七几处于变声期末期的小孩朝他们挥手。
“又是个大陆仔!”古惑仔三号骂完,往嘴里叼了根烟。
江扩不想在这个破地方生事端,又想赶紧带这个夯货小孩离开这个鬼地方,绞尽脑汁终于想出个破方法。
“你跟谁混的?敢来惹我们?”三号古惑仔嘴里叼着根烟,对江扩不耐烦道。
“听不懂。”江扩远远冲他们喊道。
“他们说,你是跟谁混儿的。”小孩儿坐在一旁用带着东北大碴子味儿的普通话给江扩翻译。
江扩双手抱胸,度假似的不慌不忙朝那几人走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