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大亮,河滩之上已不知新添了多少亡魂。沙吒忠义搏杀半夜,早已是精疲力尽,战鼓再如何敲击,也没有了夜半鼓舞人心的作用。
哥舒亶带兵冲到他马前:“大帅!大帅!下令后撤吧!再这样缠斗下去,将士们会崩溃的!”
“好,鸣金撤兵,撤到鸣沙城中去!”沙吒忠义挥舞手中兵器,示意传令官鸣金。
但便是这么一挥手,阙特勤抓住了他的所在,抬头直身在马背上,向他的身影射出一箭——羽箭略高了一寸,射落了沙吒忠义的头盔。
头盔摔在地上,沙吒忠义再也顾不上什么鸣金不鸣金的事情,他高喊着哥舒亶的名字,叫他派人去寻刺客。
哥舒亶领命,带着身边十几个本部的青年向阙特勤的方向寻去。
阙特勤虽然勇武,却不蠢,见来人气势汹汹,便横枪扫开前排一片人影,独自引着哥舒亶的兵力向阵外而去。他所带的骑兵却依旧向沙吒忠义逼近。
眼看这些凶恶的突厥骑兵就要收紧包围,身边的骑士一个个倒下,哥舒亶却再也不见了踪影。沙吒忠义心下大骇,他仓皇调转马头,高喊:“护着我,我们撤军!”
他这声音只在周围两三人中起了效用。传令官鸣了一声金,一只羽箭,正中他的太阳穴上——阙特勤不知何时已在乱军之中摆脱了哥舒亶那些人,回到阵中。
传令官的尸首倒了下去,阙特勤又追在身后。沙吒忠义再也顾不上别人了,他一催马臀,飞快地向灵州城的方向逃去。他身边几个百济族的近卫也丢下旗帜,追着自己主人而去。
他这一走,唐军阵容顿时大乱。主帅消失,旗帜坠地,已是大败之相,偏还不知是谁,在阵中高喊了几声:“沙吒将军逃走了!”
“沙吒忠义逃走了!”
这声音从一声两声,逐渐连绵成片,听得犹在搏杀的大唐将士满心绝望。李贞听得此声,不禁回头望去,象征主帅的沙吒大旗已经不见踪影——唯有几面唐旗孤零零地飘着。
“该死!”他忍不住破口大骂,又横□□死两个来袭的突厥人:“来人,来人!去鸣沙城中给洛北报信!就说沙吒忠义已逃,让他想想办法!”
他身边的副官也是一脸绝望:“刺史大人!沙吒忠义弃军而逃,军心已散,马上军队就会四散奔逃,便是告诉了洛明府,他能有什么办法?!”
是啊,洛北能有什么办法?他一个手中无兵的七品县令,能管好后勤,安顿百姓,便已是功德圆满——如今这样的局面,他又能有什么办法?
李贞咬了咬牙:“你只管把消息送到!告诉他,整个鸣沙——不,整个灵州的担子都压在他的肩上了!”
听到此话的时候,洛北英俊的脸上依旧是一片平静,他轻轻呼了口气,对传令官道:“你现在回去禀报你家刺史,就让他下令鸣金收兵。”
传令官大为诧异:“洛公子,不能收兵啊,这个时候如果让士兵们撤退,后头突厥人的追兵一追,他们就会变成溃兵!我们就都成了突厥人的刀下鬼了。”
“你家刺史只管鸣金收兵。怎么挡住突厥人,是我的事——”洛北紧了紧袖口上的护腕,将头盔戴正,腰间唐刀直刃出鞘,光华耀眼,几乎能刺破天际:“兄弟们,跟我冲!”
“杀啊——”他身后二十八骑高声呼喝。
鸣沙城门大开,放这二十八骑卷尘出阵,片刻功夫,已到唐军阵后。
洛北勒马止步,对着身后一众骑士高声道:“兄弟们,按照计划行事,分为四队!穿插入突厥阵中!”他将刀收进腰间,反手摸出了一支响箭,压在弓弦上:
“你我——突厥阵中相会!”
响箭发出一道尖锐鸣叫,如流星一般坠入突厥阵中。二十八骑便如风卷残云一般,向突厥阵中冲去。
他们久经训练,休息一夜,力气正足,箭雨如浪,涌向苦战已久的突厥人。几乎每一支羽箭都有人命丧其中。
“哪来的援军?!”阙特勤高声喊道,他明明算过,唐军可动用的兵力都在这河滩之上,这些骑兵是从哪里冒出来的?有多少人?训练如何?他难得陷入这种一无所知的狂躁之中,心中不合时宜地想起他的旧友,如果——如果乌特特勤尚在,他绝不会如此被动。
“不知道,伯克。”他的副官答他,“但这些人训练有素,战马和盔甲都很精良,说不定——是唐人的禁军!”
阙特勤伸手给了他一下:“胡说什么?!”心里却不禁更加着急了,经过一夜混战,再骁勇的突厥勇士也快到了强弩之末,他本想彻底冲垮唐军阵型,让对方任自己宰割,但如今有了这些人来搅局,他自己的军心,也要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