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北摇了摇头:“不,他知道的比他说的要多。就比如他在这件事情里扮演的角色吧,他把自己描绘得像个无辜的人,其实都是谎话。”
他一边说着,一边把自己在此人身上的文书递给了阿米尔一份。
“照这个图上来看,至少此人是清楚大可汗陵里的构造的?”
“是的。”洛北轻轻叹了口气,“咱们得留着他的性命,等凉州的人到了,让那些经验丰富的审讯官好好问问他。你替我找个地方把他关起来,给他留下食物和水,但不要被人发现。至于我,”他揉了揉脑袋,“我得想想,怎么才能把这桩看病的差事暂时回绝掉.......”
只是洛北没想到,姚崇一听他想拒绝去吐谷浑的差事,立刻反对:
“什么,你不去给小王子治病?不,不行。在这件事情上,绝没有商量的余地。”
洛北把他的理由掰开了揉碎了,什么吐谷浑部族路途遥远,此去危险,什么郭元振已有嘱托在前一类的都说了,姚崇只是两个字:“不行”。
最后,洛北没有办法,就把自己在神山下冒险的始末和盘托出:“姚公,郭都督叫我陪您出行,便是把您的安全交给了我。吐谷浑部族已有叛乱之心,我怎么能把您带去冒险?”
姚崇和他一路相处,知道他平日端方雅正,极少情绪激动至此,也没了办法,只得叹了口气,从包袱中拿出一只明黄色包裹的图卷。
李贞和洛北都是一惊。这分明是皇家之物。
李贞下意识地要跪接,姚崇却摆摆手止住了他:“这封密旨并不是给你们的。你们俩也不要接——看过之后,就把它忘掉,明白我的意思吗?”
李贞点了点头,和洛北一道双手接过密旨,那上面的官样文章,讲的只有一件事:
命姚崇代天子巡视吐谷浑部族,为其立一位新首领。
洛北顿时明白,这就是郭元振所说的姚崇的“底牌”。他久在边关,对吐谷浑部族之事有所了解:
一年之前,吐谷浑首领慕容宣超突然因病去世,本应继位的小王子慕容曦光还是个十三岁的孩子。
当时朝中便有声音,说慕容曦光年幼,镇不住吐谷浑的局势,不如另立慕容宣超已经成年的弟弟慕容宣昌为首领。
当时郭元振、李贞这些在边关的大臣纷纷上书抗辩,吐谷浑部族素来父死子继,贸然打破传统,会引起不满。
两股声音在朝中僵持不下,此事便被暂时搁置,没想到女皇竟在姚崇离京时下了这道圣旨给他。
他沉默半晌,才道:“姚公,古人说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如今形势复杂,您要前往吐谷浑部族,也应该让郭都督派兵护送才是。万一要是出了意外,属下怎么和郭都督交待。”
李贞也赞成他的意见:“灵州兵马也离此地不远,若姚相公肯在此稍住数日,我可以回灵州借精兵一百,组成钦差卫队,护送姚公。”
“不如叫我摆出全副钦差仪仗,吹吹打打地去,保管没进吐谷浑的地界,就把戈壁滩上的飞鸟走兽都吓跑了。”姚崇极为严厉地扫了他俩一眼,“我之所以要借着他们来凉州祭祖的机会前来查访,便是要搞清楚吐谷浑部族的真实情况。你们俩连这个都想不明白?!”
洛北知道他已经有点生气,可还是开口劝道:“可吐谷浑部族中有人勾结吐蕃,阴谋作乱......”
“洛北,”姚崇一字一顿,连名带姓地喝住他,“倘若你贪生怕死,我绝不强求。但你给我记住,吐谷浑部族是大周治下的地界,那里的百姓是我大周的子民。便是有人有谋反之心,只要我姚崇站在这里,就不会让它燃成燎原之火!”
李贞听出姚崇这是动了真怒,干脆连拉带拽地把洛北扯出帐篷:
“小杖受,大杖走。他气成那样,你还要和他硬顶什么?他这套微服私访的习惯,是跟他的恩师梁国公狄仁杰学的,一向奉为圭臬,你和我怎么可能劝得住他,算了吧。”
听到“狄仁杰”三字,洛北愣了片刻,半晌才小声道:“便是狄公,也不会不给自己留后手地就往龙潭虎穴里闯啊。”
他这话显然透着几分委屈。李贞不由得笑了,伸手照他肩上拍了一下:“姚公虽然脾气称不上很好,但也不是莽撞的人。等他一会儿消了气,定会叫我找人往凉州城里报信,让你家郭都督领兵接应。”
他看到洛北神色稍霁,又继续说:“不过,虽然姚公刚刚说的话是气话,有一点却是对的,吐谷浑归附我朝已经三代,又与吐蕃有灭国失地之仇。即使有人想勾结吐蕃叛乱,大部份吐谷浑民众也不会同意的。”
“如果有人让他们陷入不得不反的境地呢?”洛北反问道。
“不得不反?”李贞一时没有理解他的话。
“是啊。”洛北看向他,神色中甚至有些玩味,“比如……前来微服私访的朝廷钦差,当朝宰相姚崇在吐谷浑部族的地盘上死于非命?”
李贞闻言大惊,一时只看看他,又看看姚崇的方向,不知是该说他这话说得太不吉利,还是该说他这想法太恐怖——谋杀朝廷钦差视同谋反,在武周朝,是可以诛灭九族的。平常人连想都不敢想,在洛北这样轻描淡写地说来,倒好像是人人都能干的一件事:“此话当真?”
“对方既然准备谋反叛乱,杀掉一个宰相不过是顺手的事。”洛北轻轻叹了口气,“如今你我只能见机行事,还要记住……除非已有大军到来,千万不能暴露姚公的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