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迦易再回到夜宵摊的时候,戴月新点的羊肉串正好上桌。
“给你。”
右手中的冰可乐放在了戴月身前的桌面上,李迦易用脚将塑料板凳的位置踢正了一些,在她对面坐下。
“哟,你这手臂,怎么受伤了?”戴月注意到了她手臂上的伤,“干活撞到了,是不是?怎么这么不小心呀!”
李迦易听她前半句问话的时候,还在想如何解释,不想让她有心理负担。腹稿还没打完,就被她的话塞了回去。
得,不仅是个纸老虎,还有点大马哈。
“嗯,撞柜子上了。”
戴月把烤得香喷喷的肉串摆到她面前,“吃吧。以后可要当心点,小姑娘细皮嫩肉的,留疤了可不好看。”
那一夜,临近十五,圆月被盖了一层纱云,朦胧缱绻。月光柔得像水一样,罩着安平这座镇子。水泥路旁的水杉笔直地指向天空,青绿色的叶子被夜色覆上了一层墨色的膜。
原汁原味的烤羊肉串鲜香可口,她们就着冰可乐开怀畅吃。戴月说她有钱,以后想吃烤串的话,随时打电话给她。
李迦易从头到尾都没几句话,戴月告诉她自己厂子和家的方向。让李迦易以后学习不忙的时候,多去找她玩。李迦易把她的热情,归纳为小镇人独有的自来熟。反正,十乡八里之间,但凡仔细追究起来,总能攀上点亲戚关系。
“我小时候抱你的时候,你才这么点呢!”
戴月伸出手比了比,比那小方桌只高了一点点。
“你肯定不记得了,那时候你太小了。”
村里的小巷已在岁月中斑驳,唯有田地间的花草与庄稼在四季的轮回中永远鲜活。比迎春花更早开放的,是蓝色小花婆婆纳。
小跟屁虫追在戴月的身后,肉嘟嘟的手里捧着一堆婆婆纳,咿咿呀呀喊着“月亮…月亮……”
十四岁的戴月坐在田埂上等她跑过来,用随身的手帕垫在旁边的泥土上。
那个春天,戴月成了名义上的孤儿,再过几天,她就要去镇上的姨妈家里一起生活了。李家的姑娘分了一小捧婆婆纳,塞到戴月的手中,一道鼻涕挂在脸上,酒窝深深。
后来,李迦易再也没有见过戴月了,那个个子高高、脸上带着些烦恼的小阿姨搬走了。
婆婆纳年复一年,在每个春季散开在乡野的土地上。
李迦易想说,自己记得。最后,没有开口。
“有没有想过考哪里的大学?”戴月关心起她的学业。
李迦易擦干净嘴边的孜然,放下手中的铁签子,“莘市A大。”
目标明确,信誓旦旦。戴月再也不能将眼前这个眼神坚毅的少女和记忆里那个鼻涕虫关联起来了。
“提前祝你金榜题名!”
两人碰杯,戴月为她觉得高兴。人人都是小镇上的囚鸟,有人甘于在此,也有人在为高飞蓄力。她羡慕李迦易,意气风发,野心写在脸上。
吃饱喝足,戴月把她送回家,自己的凤凰牌自行车让给了她,自己则骑上了李迦易那辆大车,抓着手电筒跟在她后面。
路过的河边萤火点点,芦苇翩翩纷扬。来自身后的小小光圈,照亮了回家的路。
到家之后,爷爷那屋的灯已经熄灭了。李迦易叫她跟自己进房间。
打开书桌中间那个大抽屉,里面是各式各样的木雕小物件。
“挑一个,我送你,谢谢你请我吃烧烤。”
戴月被她做的这些精美的小木雕惊到了,没想到这姑娘的手那么巧。只是,她好像很不愿欠自己人情,但凡自己请她吃点什么东西,就一定想着赶紧还回来。
“这是你自己做的吗?”戴月一眼就爱上了那个灵动的小海豚,“这个可以吗?”
李迦易点点头,“嗯,可以的。”
戴月走的时候,李迦易叫她把手电筒带上。昨天就应该让她带上的。
今天干了很多活,身体很累。李迦易洗漱之后,取了一本新书趴在床上读,手臂上喷了小姑给的云南白药之后,果然一点都不疼了。
等到戴月打来的电话之后,才合上书,沉沉睡去。
淡蓝色的婆婆纳,开满了夏夜的梦,环绕着坠入水塘的月亮,托起月光将田地和丘壑装载。
戴月家的缝纫机响到了凌晨,夜里的时光都流逝在了缝纫机上方旋转的线卷之中。
从椅子上起身的时候,戴月转了转僵硬的脖子,才发现窗外已经有鸟鸣声响起,天空已经泛起了鱼肚白。
抖了抖自己的得意之作,又细细将裙子上的残留的线头剪去。只要再拿去厂子里熨烫一下,锁眼打扣,就成了。
她都能想象到,这条裙子,穿在扎着马尾的李迦易身上时的情形。小姑娘眉目清秀,额头饱满,这条裙子又很衬她那雪白的肤色,一定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