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叹息一声,苦笑道:“嘉宁年间,三王争位,除了都察院的几个老人,几乎人人都站了队,以求将来能分一杯羹,可唯独你没有。我那时就想啊,你这般颓丧,或许是因为你早已看淡了这官场,不屑与众人为伍,只愿辅佐明君,以证高洁之意。我便想,这样也好,你没权,自然也不会遭人觊觎,时局动荡之时,庸碌度日才是保身之法。”
说着说着,宋怀州的声音突然哽咽起来,“可是我怎么也想不到,你会做出这等丑!你若有苦衷,江临、江非、范大人的性命你尚且可以不在乎,可你有考虑过那些参考的学子们吗?”
他的目光陡然变得凌厉,“李胜屿,你自己也是读书人,最该了解读书人的苦。你虽从小天资聪颖,读书时却也煞费苦心,从未懈怠过。那江临不如你聪慧,读起书来想必比你更为艰苦,可你却生生夺了人家的魁首...”
“昀磊,往昔若换作是你的状元之衔被人夺了,你会如何作想?”
宋怀州吸了口气,惨笑一声:“不说江临,单说你帮蒋封二人占了桂榜这两席,就势必会有另外两个考生落榜,十年寒窗梦,只为一朝入青云,下一次秋闱又要等到三年后,昀磊啊,你有考虑过他们的感受吗?”
“先生…”
李胜屿嘴唇翕动着,双肩抖得更厉害了,却依旧不敢抬眼看他。
见他这副模样,宋怀州失望透顶,看向孙少衡,“孙大人,你依旨办事吧。”
这是要当街处死自己爱徒的意思了,唐璎心惊之余,也不禁为这位年过半百的老御史感到难过。
御史的职责乃纠察百官,宋怀州和李胜屿既是师生关系,又是御史与百官的对立关系,李胜屿犯了错,他有不可推卸的责任。身为老师,他有管教不力之责,身为御史,他又有失察之嫌。可不论如何,李胜屿终究是他最欣赏的学生,如今见他落得这般田地,他又怎么会不心痛呢?
宋怀州想处死他,也是对自己的惩罚。
即使被恩师说了这样的狠话,李胜屿仍旧一言不发,他额头上的血迹早已干涸,洇湿在发丝间,显得有些狼狈。
堂外小雪飘落,寒意渐浓,围观的百姓却无一人离去。他们大多都没读过书,看不懂几位官老爷之间的暗流涌动,无法理解其中的权谋纷争。他们所知道的只有李翰林协助生员舞弊,并且罪证确凿。
他们之中,或有人曾参加过科举,却不幸落第,或有人家中就有落榜考生,为了来年再战,日日通宵达旦,孜孜不倦。这些人都是寒窗之苦最直接的亲历者或见证者,他们不走,他们想知道李翰林的下场是什么,他们想要一个公道。
孙少衡看向围观的百姓们,目光扫过一张张截然不同的面孔,眉中隐有忧色。
唐璎方才的一席话,虽未明说,却已然引出了泄题之人就出在四位考官中的猜想,稍有智慧之人便会明白其中的关联。而且就此时看来,宋怀州也想一查到底,哪怕要牺牲掉李胜屿也在所不惜。
时间紧迫,容不得他再犹豫了...
孙少衡匆匆让李胜屿签字画了押,当堂宣布:“掌卷官焦毕伦,因主嫌受贿,协助舞弊,着令其在贡院门口枷号一个月,徒三年。翰林院侍读李胜屿,除协助生员舞弊外,还涉嫌杀害江临、江非、范乔三人,着令其同焦毕伦一起在贡院门前枷号一个月,而后枭首示众!”
这只是最初步的判决,至于后续的处决,还是要等天子定夺。
说完,孙少衡扔下惊堂木, “退堂!”
他离开后,人群再起躁动起来。很显然,大家对此案的判决并不满意。焦毕伦受财金额巨大,枷号和徒刑的惩罚则太轻,而李胜屿所犯除了协助舞弊,还有杀人一罪,他一人身死尚不足以平息民愤。
唐璎望着北方的天幕,思绪不由飘远。如今正是群情激愤的时候,孙少衡既然抛出了这块砖,那人的圣旨想必也快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