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双膝跪地,双手不停地挖着雪。片刻后,我看到了将军那张俊美但毫无血色的脸。鲜血已被冰雪覆盖,整个人看过去安静万分,像是仙人沉眠。
我将他周身覆盖的冰雪挖掉。满眼的猩红静诉昨晚的惨烈。
还是换回了熟悉的暗色衣裳,其色在这雪白的山谷中,极为罕见。
雪把他的尸体冰冻起来,倒像是一副冰棺。
我捡起地上的飞刀,把他身上的箭一一砍断,插进身体里的那部分就放弃了。
我慢慢进行着这一行为。此时,我已经完全冷静下来。
直到我看到喉间那箭。我突然就崩溃了。温热的泪水不自觉流了下来,片刻后又转为冰凉。
是的,将军已经死了。
我再次意识到这一事实。
喉间涌上鲜血,我只得用手捂住,但鲜血依旧从手指间溢出。
我丝毫动不了了,坐在他身边许久。雪一覆盖住他,我立刻用手拂掉。
天色又暗了下来。我起身想要架起将军。
“嗖———”熟悉又令人极其厌恶的射箭声传来。我抄起飞刀,将这一箭狠狠砍断。
箭雨落下,但比昨晚稍小。
幸好这箭是冲我来,没再射中将军。
旧伤还在又添新伤。逃出后我迅速奔回凝良县。
停在医馆门口,我轻叹了口气:“没想到那么快就又回到了这里。”
店小二看到我倒是吓了一跳,结结巴巴道:“我……我……还以为您还在休息呢。”
我向他点点头,问道:“你们店家呢。”
话音刚落,店家正好从里间出来:“客官,柜上的钱是您留的吧。”
“正是。走得急,没来得及和您说,抱歉。”
他也没问我昨晚发生了什么,我也没再继续解释。两人默契十足。
“我先帮您处理箭伤吧。”店家出声询问。
话落,我低头一瞧,站立的地方已经凝聚了一滩血迹。
“麻烦了。”我抬起手行礼,却又匆匆放下。
箭伤处理很快,我掏出银子,还未递去,店家的声音已经传了过来。
“您昨晚给的银子多了”,店家边翻找柜台边道,“正愁找不到您呢。”
我看着店家的动作,指了指门外的那匹马:“医馆外的那匹马,我能买下吗?用剩下的钱。若是不够,我再补上。”
他顺着我手指的方向看去,又低头继续翻找:“完全足够了,甚至还多了很多。”
“银子不必找了,当是我答谢您这次救命。”我行了一礼后,转身离开医馆。
我找了一间客栈,住上一晚。一大早,我定了一副棺材,驾着马车又奔向山谷。
再次找到将军,挖掉他身上覆盖的雪。这次来得早,雪没有昨晚那么厚。就在我要扶起将军那刻,又是箭声!
我拔出长剑猛然砍断。
雨又小了,但还是无法抵抗。
我没有再回到凝良县,只在山谷一个隐秘的洞里等着。
第二日中午。我找到将军,挖掉他身上的雪。想要扶起,箭声再次传来。
第三日下午。我再次挖开,再次想要扶起,箭声再次传来。
第四日晚上。依旧如此。
第五日清晨。依旧如此。
将军长眠于此七日,我就在洞里呆了七日。
雨越下越小,第八日清晨,雨停了。敌人已全部离开。
我轻轻拂开将军身上的雪。将军已然被雪冰封,浑身上下透着冷意,就像我的心境。
我将他放入买好的棺材。骑在马上,我环视四周,雪将山谷其余地方尽数覆盖,白茫茫一片。
若非将军的尸身在棺材里,谁知道这里曾经万箭齐发。
我驾着马车,向京城驶去。
半个时辰后,到达京城将军府。我下马,敲了敲府门。开门的是一个年纪稍轻的侍女。
双眼红肿,面色苍白。像是哭过,又像是许久未眠。
她看向我的眼神里,震惊与悲痛不似作假。
我行了一礼,还未出声。只见她还礼后,向前两步,直接跪倒再地,面向棺材郑重磕头,起身时已泪流满面。
“我是将军的副将梁行。”
“将军他……”我压下心底情绪,斟酌着用词缓慢开口。
“府上已知,感谢您送回将军。”她向我深深行了一礼。礼数周全,想来是夫人的贴身侍女。
我从袖中掏出一个香囊,双手递去:“这是将军交与我,让我拿给夫人的香囊。还望你能亲自交给夫人。”
她看到此物的瞬间,泪水迅速盈满眼眶。她微微低头,用手轻拂泪水:“再次感谢。”她蹲下身子,又郑重地行了一礼。抬起头,还是那副恭敬有礼的姿态。
“望夫人保重。”
我转身走向棺材,行了个军礼后,叩首磕头,跪别将军。
(元定二十二年十一月二十一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