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有前世之困扰,潇君每见一人心情便莫名沉重一分,面对满席美味却食不知味,索性带着紫檀出府来散心。
大齐素来是有宵禁的,只是去岁由内阁牵头重修的《大齐新律》中新增了一条法令,大齐境内除夕的前十日都允许暂免宵禁,今夜恰好是第一夜。
街上四处以华灯装饰,烘着整条街亮如白昼,小摊商贩叫卖声悠长,因新奇而出来闲步的行人也不在少数。
人潮如流,十分热闹。
潇君心里的荒凉也被眼前场景疗愈几分。
“自由的感觉,真好啊!”她忽然感叹道。
身后紫檀一怔,“姑娘这是什么话,咱们老爷与夫人平日尽管严厉了些许,但也没有拘着姑娘呀,您这么说,可要叫他们伤心了。”
“紫檀你不懂。”潇君在一个花灯摊前停下,“挑盏花灯吧,你不是喜欢吗?我还没送过你礼物呢,你挑个喜欢的,我带你去护城河旁放灯祈福。”
前世紫檀失明的第一晚,潇君还剩些积蓄,于是花钱为她点了满屋灯盏,企图用一种自欺欺人的方式给紫檀一点慰藉。
最后险些将院子点着,被朱峻熙当着一众下人的面痛骂一场。
不能回首,回头即是委屈。
潇君抚上一盏竹叶灯,“我记得你说过,喜欢亮堂堂的东西。”
“姑娘,您怎么了?奴婢见您酒宴上也只用了寥寥数口,可是有何心事?”
潇君没有回答,又挑了盏绘梅花的灯,“梅花也好,紫檀,这一盏你可喜欢?雪月最相宜,梅雪都清绝。”
“张孝祥的词。”
潇君侧目寻声,却见不知何时来的陆砚和近云正站在不远处望着她。
“听闻今夜宋府大宴宾客,为五房接风洗尘,怎么七娘却带着自己的侍女在外闲逛呢?”陆砚脸上挂着饶有兴致的笑容,朝前走了两步。
能在此处看见陆砚,潇君说意外那也谈不上。
他该来寻她,她也想他来此。
而他们二人还有些话需要聊清。
“冷清惯了,我不太习惯那些热闹的场合。”
潇君随口扯了谎。
陆砚也收敛了笑意,他明白潇君为何兴致不高,前世宋家的结局着实惨烈,而她经历过那么沉重的过去,如今哪怕失而复得也难免生怯。
他朝旁边的近云使了个眼色。
这个眼色陆砚不常使,换言之近云不常多余。
近云看明白后带着一丝不情愿走到紫檀面前,“心事姑娘,我们家爷有事需要跟你家姑娘详谈,咱俩回避一下,在下帮你提灯,请。”
说着将潇君将才挑选的两个花灯拿上,掏银子付了钱。
紫檀惊得后退一小步,踌躇的目光望向潇君。
“去吧,没事,我待会儿会在踏月桥上等你。”
自家姑娘都说话了,紫檀再不愿也只能退下,但眼中的疑惑却难以掩饰。
终了,还是一步三回头的跟着近云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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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砚挑了个近处的茶馆,两人前后进了雅间。
跑堂小二是个有眼力见的,见两人周身不凡,贵气逼人,丝毫不敢过多叨扰,迅速上了热茶与点心后便躬身退下。
雅间内,茶香盈了满屋,二人相对而坐,雕花门扇隔开屋外严寒,使得心情都渐渐平和下来。
陆砚提壶斟茶,缓缓道:“此茶名为明秋,却是冷香,滋味柔滑少涩,气味丰富,你尝尝。”
潇君从前觉得茶味苦,并不爱喝,饮茶的习惯是在王府养出来的,但她喝的茶大多是夏茶,味道苦涩些,也没有眼前茶这么香气扑鼻。
冬茶,还是她第一次喝,她端起茶盏细饮,果真如陆砚说的那般柔滑,不由赞道:“嗯,好喝!”
陆砚笑着又为她斟了一杯,“七娘,我昨日说的,你可想清楚了?”
“想清楚了。”潇君没有迟疑,直道:“本该昨夜就跟你说的,奈何院门落了锁,但今夜我更为坚定了自己的决定。”
“逢屿,此前我一直困在前世的幽怨当中,也始终不知道该怎么做才能让自己明哲保身,让宋家得以保全,直到此刻我都是茫然的,但我也知道,自己必须做点什么,不能再让宋家重蹈覆辙。”
她和陆砚虽都为重生,但他毕竟比自己多了十年的先知,而他也愿意帮助自己,何乐而不为?
潇君答应的很痛快,唯一的犹疑也只有自己想要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可有些事,不可能与她无关。
陆砚早能猜到她会答应自己,却在她这么坚决的目光下,心中也有些说不上来的感觉。
兴许这一世,他们都很难再有安稳的日子了。
像是心头被什么压住,两人四目相对,气氛忽地有些沉。
茶温下降,手指触碰的杯壁已经不怎么烫了。
潇君一点点移开视线,缓缓转着杯盏,“你找我合作,可是已有了计划?”
陆砚很实诚,“没有。”
“但听近云说,上回我中的毒,来源于南余。”
这回潇君是真惊了,“你是说被灭国的那个南余?”
“是。”陆砚喝完那杯快要冷下来的茶,“就是那个擅毒的南边小国,在十七年前被陛下率军屠灭,如今已不复存在,原来南余的旧址也被纳入了大齐版图。”
十七年的销声匿迹,却在前日突然出现了踪迹,哪怕只是一种毒,也能够证明背后这些人里有南余人的影子。
这可是灭国旧恨,绝对值得大齐警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