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裴雪君对面的戚廷筠半垂着眸没有吭声,她母亲义二奶奶则在旁边说道:“二太太这里若有要帮手的,不要客气与我们说。”
裴二太太向她露了些笑出来,微点下颔以示领了心意,然后方回过来道:“这孩子是有数的人,孰轻孰重他心里晓得。”
“我们莲越也是这么说。”礼大奶奶道,“只我是个操心的命格,总改不了这为自家人担虑的性子,还望你不要见怪。”
裴二太太连忙回着笑道:“你哪里的话。”
正说着,外头丫鬟就进来传报大爷过来了。
裴雪君旋即站了起来。
不多时,裴家大爷裴泽便快步走进了厅门,他才站定向女眷们行了礼,裴雪君已难掩焦急地问道:“大哥,事情如何?”
裴泽朝她略点了下头,随后望向母亲裴二太太,说道:“前头我刚去同爹禀了声,想着大伯母那里还惦着消息,特来请娘转告两句;州府已让临近县抽调了四个药局大夫过来支应,冯春也来了信,说是今天大概傍晚时候和康太医就能到南江,很快我们里外就能照应上二郎了。”
他说这话时所有人都望着他,裴二太太和裴雪君显是松了口气,戚廷筠和义二奶奶也浅浅点了点头;礼大奶奶吸了口气,说道:“也就是裴翰林在那里,州府才肯这样急着插手,不然还不晓得黄县丞几时才能从其他县借到人手嘞。我们县里药局那几个平日里公俸倒是领着,关键时刻却都老胳膊老腿这不行那不成,还不如你们府上举荐的颜秀才家大娘抵用,我看这回闹的这样动静,就算如今县令位置还空着也是轮不到黄县丞了。”
裴二太太听到“还不如你们府上举荐的颜秀才家大娘抵用”这句时脸上的神色越发有些不大好看。她像是突然想起什么,问正准备告辞的裴泽:“四郎还在你父亲那边么?你回去时正好与他说声,今天戚府的长辈亲友都在家里,晚上的食单让他帮着三姐看看。”
“他出去了。”裴泽顺口说道。
“去哪?”裴二太太倏地又把身子坐得更直了些。
“前头我们刚回来就在大门首遇到了戚……哦,我是说颜家女娘的表姐。”裴泽的视线从戚廷筠那里掠过,又续道,“她有事找四郎。”
裴二太太的背脊松了一些,但眉头却紧皱起来,她张嘴想说什么,又把余光扫了眼戚府女眷,随后做出云淡风轻的样子说道:“哦,想必是来打听她表妹的事。”
她不再多问,草草把长子打发了,等陪着礼大奶奶等人再应酬了几句,就寻了个间隙把女儿雪君叫到了后面说话。
“四郎和戚廷蕴的事你晓得多少?”她压低了声音张口便问。
裴雪君眉间微蹙,微微摇头:“娘,你弗要多想,你自己也说了戚廷蕴那里应是担心着颜大姐,这关节就寻来家里问一问也没有什么。”
“她怎不来找我问?!”裴二太太立马驳出来,“或是找你!找他一个郎君私下里说小话算怎么回事?你大哥也是个寿头,这话能随便当着别人的面往外说么?这两个浑小子真是气杀我了。自打二郎进了那疫村,你四弟是恨不得后脚也跟进去,我好说歹说才拦住他,鬼晓得这丫头会不会为了自家人又鼓动他什么?四郎打小容易头脑发热你又不是不知!”
裴雪君看着母亲怒气上脸的样子,须臾,柔声说道:“娘,你弗被人乱了阵脚,四弟打小机灵,那些行院里的粉头那般千娇百媚的好手段也不见哪个沾得了他,何况这明知不能匹配的。至于他会不会头脑发热冲进疫村去找二哥,这个不是我说,就没有谁来找他鼓动什么,他也时刻有可能憋不住又要闹着去,否则哪里还需你这般费心拦着。你与其这里担心他往里冲,不如还是担心二哥几时能好好地出来——”
“我当然担心了。”裴二太太的眉毛几乎要飞起来,“你这说的什么话!”
裴雪君连忙安抚地唤了她一声,顿了顿,又谨慎地说道:“我只是担心你因为礼大奶奶说的那些话不高兴。”
“我是不高兴!”裴二太太撇了下嘴,“但我也不傻。二郎要有个三长两短对我有什么好处?他和你四弟这样要好,又是你伯父伯母的独子,我可不想我儿子以后去叫别人爹娘。”
裴雪君微怔,旋即终于明白了她母亲的想法。
若是裴家长房绝了嗣,照长辈们的行事作风还有对乡里人言的顾忌,二房多半是要过继一个儿子过去的。虽说这件事放在某些人看来根本毫无所谓——毕竟孩子已经大了,两房人又是住在一处,除了更改个称呼之外什么也没有变,而二房却可以名正言顺地继承整个裴府的家事。
可是裴二太太偏偏就是会在意“孩子对父母变更称呼”的人。
裴雪君也不知是该感慨还是欣慰,总之不管如何,她想,至少母亲在这件事上不会因为意气犯糊涂了。
“对了。”母女俩相携着举步准备回去的时候,裴二太太又想起什么,对女儿说道,“你和戚莲越的事,我看还是要再想想。”
裴雪君就像是骤然踩空了似地,心头微坠,然后又以一种极富重量的方式落到了实处,但她也说不上来这是失望还是松了口气。
她其实脚下并没有停,只是脑海里隐约茫茫,有些不太真切地听见裴二太太继续兀自嘟囔着道:“……他们家管得也太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