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弦一夜未眠,天色初晓的时候,他到后院打了桶井水盥洗。冰冷的井水拍在脸上,令他的头脑冷静了一些,但仍是理不清脑海中乱糟糟的心绪。
他气清歌对他的质疑——说什么他年岁小不识事,但同是幼时遇见的人,他认识元启的时间比清歌要早,元启的相貌性格也不输清歌,而且还是堂堂太子之尊,他待元启却并不像对清歌那般有进一步的想法。
他更是不会将爱恋与依赖混淆于一起,七音悬壶济世,对他的帮助不亚于清歌,但他们十几年相处之下,只不过是要好的友人而已。
借口罢了!
初弦用布巾狠狠地擦着脸,甚至用力到有些生疼,待布巾放下睁开眼睛,却看到有人正在不远处瞧着他。
初弦恍然间吓了一跳,以为是清歌来寻他了,定睛一看才意识到不对,是那个与清歌相貌极为相似的少年。那少年据说名叫德昌,但初弦本能地感觉,此人既不仁德也不昌明,与清歌霄壤之别,简直就是镜像的两个极端。
初弦本就生着清歌的气,见到同样的一张脸更是没什么好脾气,“后院闲人免进,也禁止围观,好走不送。”
德昌信步而来,坐在井边道:“如果有其他办法,我也希望你们的楼主永世不回南川。”
初弦没好气道:“那正好,你去想其他办法,我去扣住清歌,岂不是双赢?就这样办吧,不用谢。”
德昌淡淡道:“家父临行叮嘱,不得不从。”
初弦翻了个白眼,“果然都是废话,小孩子乖乖一边玩去吧,别打搅我发呆。”
德昌向他挪近了一些,附耳道:“家父向我透露过一些楼主的往事,你愿不愿知晓?”
初弦来不及应和,却先被对方身上的香气吸引了注意——那味道幽香深远,很清新好闻。初弦曾在初遇时的清歌身上闻到过,后来那香气渐渐消失了,他还失望过好一阵。问起清歌,对方却面露疑惑,仿佛从未意识到自己身上有过什么味道。
如今此人竟有着久违的香味,令初弦不经意有股亲切感,再面对眼前这张与清歌有九成相似的脸,他不自觉地贴近问:“什么往事……”
德昌却不再讲话,阴郁而死寂的目光转向身后的那口井内,不知在望着什么。
初弦也好奇地探过去,突然肩膀一沉,德昌的手臂搭在他的肩上,所幸使出的力道不重,再加之初弦反应快,一只手撑在井边稳住身子,不然恐怕一头栽进井里了。
不及他发脾气,德昌望着井中二人面目模糊的倒影幽幽道:“家父说永远不会忘记初见时他于山林间抚琴遗世独立的样子,仿佛世间俗世都无法叨扰他,然而后面杀兄弑父夺位,诸事之后,其实他才是这场风暴的缘起,如今理应由他前来终结。”
初弦震惊地侧头看向德昌,仿佛正在看着一只怪物,“你的父亲,究竟是什么人?”
他对南川国的了解不多,听过或识得的南川人也少,而沾上杀兄、弑父、夺位这三点的唯有一人,便是现今的南川国主。
初弦无法将温和清雅的清歌与残暴的国主联系起来。当年烨城的屠城令就是由南川国主下达的,如若清歌与国主私交深厚,为何不去劝谏?或者根本无从劝谏,只能私下救助中玥人?
清歌的舌头应该也是那个时候没的,他自一开始就没有听过清歌的声音,只看到过七音心疼地为清歌换药。七音边换边哭,而清歌仿若心死一般的平静,身为伤者反倒抬手轻抚医者的发顶以作安慰。
他没一会便想通了,反身将德昌扣在井边质问:“清歌的舌头是不是你父亲割去的!还有你,身为南川皇子竟敢踏足烨城,父债子偿,你就不怕城下数万亡灵将你拖入阿鼻地狱吗!”
德昌明显愣了一下,却并非羞愧,而是惊讶于对方竟将重点放在无关紧要的地方,“父皇说过,他才是风暴的缘起。那么你认为,这些亡者会不会只是风暴扫过的微小沙砾?”
这是污蔑,居然将所犯下的恶事尽数推到清歌身上,如此恶意的污蔑。
初弦愤怒地攥着对方的衣襟,而德昌的头与肩膀空悬于井上,面色不带有丝毫惧怕,也并不做出挣扎,只是漠然地回望着他。
面对着这张脸,初弦忽然意识到许多问题——为什么德昌与清歌如此相像?难道清歌与南川暴君竟是血缘亲人?既然是亲人,为什么他与暴君初见是在山间弹琴的时候?清歌从前在南川是什么身份,又为何为暴君所不容,如今又何以请他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