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绪赫全程不在状态,只有眼神在追随他们忙碌的身影,哪怕是针扎到手上都没有反应。
一针退烧针下去,普绪赫隐隐约约的头痛消减不少。
约斯洛曼担心得要命,他在一旁充当发声的背景板不断安抚普绪赫,看见普绪赫神游天外的模样还以为是烧得太严重。
虫母刚回到瑰巢就发起了烧,换谁都没有办法镇定,待他清楚来龙去脉后,老人微怒:“我应当安排了虫族帮冕下您洗漱,他们几个人在哪,怎么……”
普绪赫及时出声:“是我不要他们来的。”
本来不想麻烦其他人现在反而把事情变得更麻烦。
“对不起,是我自己没在意水温才会这样。”少年发顶的头发都低软了下去,显得无助又乖顺,他已经吸取教训:“我下次不会了。”
约斯洛曼的话卡住,面上的阴霾一扫而空,他改口的速度极快:“原来如此。冕下,您选择独立是件好事,但洗冷水这种事还是不要再做了,您的身体目前还比较虚弱,需要好好爱护。”
老人估摸现在的时间,说道:“我将您的身体体检安排到了明天,您现在好好休息,在检查之前暂时不能进食。”
约斯洛曼像个啰嗦的长辈不停输出。
西塞维的注意力始终在普绪赫的脸上。
他们的虫母似乎有些郁郁寡欢。
西塞维莫名觉得,对方潜藏的低落情绪并不是来源于这场疾病,是有其他的心事。
约斯洛曼过来也是为了多看一眼虫母,离开时还不依不饶想多和普绪赫多说几句。
西塞维丝毫不留情面地将约斯洛曼一众人推出去:“冕下的烧已经退了,注意事项我会再给冕下重复一遍,你们做的很好,去忙你们自己的事吧,现在可以走了。”
不,他们没有事,他们还想再看看虫母。
“砰——”
大门重重关上。
西塞维觉得今天实在是太过糟糕,他回头看见他们的冕下乖乖坐在床边,又不禁感叹这算得了什么。
普绪赫赤脚踩在地板上,西塞维走过去正要提醒,这才发现少年是在偷偷地按压自己手臂上的针眼。
西塞维:“……”
有时候也挺不让虫省心的。
“冕下,别按。”西塞维制止了普绪赫“自我伤害”的行为:“伤口上涂了一层药,很快就会愈合的。”
“嗯,我不按。”
普绪赫的手垂下,他张嘴想问关于小幼苗孤儿院的事,但又不知如何开口,思索再三还是把话咽了下去。
“冕下,是不是我们哪里做的不好?”
普绪赫抬头:“没有啊,为什么这么问?你们对我非常好。”
西塞维担忧地说:“因为您看上去不太开心。”
普绪赫不知道自己表现的这么明显,他本想再次岔开话题,但对上西塞维的眼睛,他又感觉自己像是被猎人牢牢栓住的战利品,根本无处可逃。
没有人能逃过一双真挚的眼睛。
西塞维是他最信任的虫族。
普绪赫曲起双腿抵在床上,臂弯稍稍环住膝盖,他的侧脸靠在上面以极其放松的姿态望着西塞维。少年半阖眼睛,怯声说道:“我想知道更多小幼苗孤儿院的事,你可以说给我听吗?”
祈求般的语气,西塞维饶是有再多疑虑都在此刻被打散:“好。”
一直到西塞维打开房间内的全息设备登录上虫网,点开那个讨论激烈的贴子,普绪赫都是懵懵的。
他看见一张无比熟悉的照片——那是他们孤儿院的前院。
不是巧合,也不是重名,这就是他生活了十五年的孤儿院。
因为里面的评论太多看起来过于混乱,西塞维干脆用自己的口吻向普绪赫陈诉这个事件的始末:“在星际联邦的一个偏远星球上,开立了一家收留幼崽的孤儿院。”
“他们从四面八方收养了许多人类幼崽,表面上是一个慈善机构,实则不然。”
西塞维点开另外一张图片,那是张泛黄的合同。
“他们利用孤儿院这个转接点当做掩护,制造了一条小小的黑色产业链。年满十六岁的幼崽会被签下终生契约送往灰色地带,也就是星际联邦法律效力最弱的地方;他们会在那里干着最累的工作,领着最微薄的薪资,直到死亡。”
“而没有满十六岁的幼崽……”西塞维停顿,无论提及多少次,他都压制不住内心的怒火。男人深吸口气,尽量不吓到身侧的人:“他们被孤儿院洗脑,供给权贵富商们玩乐,满足这些人的扭曲心理和施暴欲。”
“领养不过是一个幌子。”
这其中甚至有贪恋幼崽身体的变态。
西塞维的牙关紧咬,半天才憋出骂声:“他们根本算不上人,不过是披了张人皮面具,和地狱里的丑陋魔鬼没有任何区别。”
若敢发生在虫族,这些人哪怕是死,都会被拎出来鞭尸。
普绪赫静静地听着这个“黑暗”的故事,仿佛置身事外。他看着评论楼里还在不断增加的谩骂,肩膀紧绷,声音平淡:“那孤儿院的孩子们逃出来了吗?”
西塞维如实告诉普绪赫,没有因为事实的残酷而隐瞒真相:“没有全部逃出来。”
“早些年被养在孤儿院的孩子,几乎都没有等到十六岁,就被折磨死了。”
这是非常沉重的话题。
“有些事情开了个头,就会有源源不断的人涌上来,他们的欲望和黑暗面往往只会比我们想的更加可怖。”
普绪赫看着全息屏幕,瞳孔没有聚焦,已经死过一次的少年不得不接受这比记忆还要恶心的现实。
西塞维赶紧结束这一部分,将事情说下去:“也许是星际联邦察觉到了什么,他们加强了对这类慈善机构的审查,这条黑色产业链便渐渐弱化。”
“上个月末,星际联邦的幼崽保护协会收到一封匿名的举报信。对方揭露了小幼苗孤儿院所做的恶行,将这些年惨死的幼崽名单列了出来,这些幼崽没有名字,他们直到生命结束都是一串串冰冷的编号。”
西塞维退出去,找到另一条贴子,这条贴内没有任何虫族表达负面情绪。
大家的风格如此统一:
【我是虫虫】:名字很好听,幼崽们很可爱。
【飞呀飞】:不怕不怕,坏人已经得到惩罚了。
【萤火虫】:虽然崽崽们是人类,但如果你们愿意当小虫,我们也欢迎你们来做虫族的幼崽。
【世界和平】:如果有下辈子,我希望你们做最幸福的小孩;如果没有,那我祝你们睡个好觉。
虫们不会说太肉麻的话,简单语气发出来的文字透露出浅浅的悲伤,他们试图安慰那些已逝的亡灵,也是安慰自己。
普绪赫看见这些话差点没压下鼻尖的酸涩。
西塞维惋惜道:“这些幼崽很不幸,但好在剩下的幼崽活了下来。”
“事情十分恶劣,星际联邦不可能置之不理,再加上舆论的无形压力,他们现在正在彻底清查每一所孤儿院和相关机构,目前工作还在不断推进。”
“幼崽是种族的未来,剩下的孩子会被真正的家庭领养。我想,他们会好好长大。”
男人的嗓音轻缓:“如果能更早的发现就好了。”
随着最后一张图片被西塞维点开,普绪赫的眼泪再也止不住,在看见那张写满名字的纸张时夺眶而出。
纸张比少年记忆中的样子更加破旧不堪,尤其是左下角还缺了一块,但残留的名字和血迹依旧清晰,也不知道经历了多少摧残才能保留下来。
缺失的那里恰好写着他的名字。
普绪赫不在乎这个,他甚至庆幸自己的名字没有在上面。
在男人看不见的地方,少年的唇角弯起弧度,笑意与眼泪交织。
普绪赫全身都在颤抖,他抓住西塞维的肩膀不断抽泣,任凭西塞维如何摆弄都不肯露出自己的脸;他的呼吸很不规律,吐出的碎音连成一句话:
“我好高兴啊……西塞维。”
“我好高兴。”
少年想:142他们逃出来了。
原来时间过去了这么久。
小幼苗孤儿院再也不会有像他们这样的小孩。
阳光照耀进孤儿院,斑驳的血迹被洗刷干净,从此再无饥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