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面的孩童有一双清澈的眼眸,懵懂的灵魂诞生不过三日却已与亲人永别,他在混乱中被至亲之人藏在了这,他们祈求上天让这个孩子活下去,可他们的愿望没有人能听见。
城门被攻破只在一瞬,铁骑飒沓招摇而过,冰冷的刀从血肉间穿过,他们倒下,犹带余温的身体最后护了孩子一次。
眼下,又是一次永别。
襁褓中的呼吸声渐渐虚弱,即使织女不间断输送着仙力,她还是闭上了眼睛,婴孩曾白嫩的脸庞被血污爬满,一缕一缕像是流不尽的血泪。
织女沉默将她放下,浸满死亡的大地接纳亡者的身躯。
浩瀚神力如风涌动,赤红的土一层叠一层,深埋地下的辗转重见天日,一座座土包立了起来,却不知该雕刻谁人的名姓。
织女跃上云层远望平川,竟是一片又一片的坟墓,生灵寂静,挂起的白幡却同雪花般纷扬。
七色的光落在她身后,紫儿抱着她,相拥已是泣不成声。
橙儿悲愤道:“一路走来我们不知遇见了多少座坟墓,每一处都是死亡,在这个世间,活人竟然踪迹难寻。”
红儿轻拍她的手背,眼角犹带泪光:“怪不得土地会那般伤痕累累,人间真的已经撑不下去了。”
黄儿无力瘫坐在地,绿儿倚着她眼泪就像永远也流不尽:“我们能做的已经做了,能帮的已经帮了,可还是不够,那么多条生命,到头来都变成了数不尽的坟......为何?父皇,母后,究竟是为何?”
青儿悲怆一笑:“为何......原是他们觉得人不敬神,这才降下如此大的劫难,他们的苦难竟都来源于神......大姐,我好难过......”
蓝儿捂着脸,不停歇的救人让她的手腕不自觉抖动,她哭泣着仍是不解:“我们到底应该怎么做,我不想再看到有生命逝去,不想再听到生灵的哀嚎,坟墓已经足够多了,为什么还不能停下......究竟要到什么时候。”
八位仙女的悲伤引来厚重的云层,惊雷闪过,劈里啪啦下起了瓢泼大雨。
雨势倾山倒,冲刷在一层又一层的泥土上,污浊被洗净,灵韵唤醒飘渺的灵魂,它们从土包钻出,执着朱砂的笔,一字一句完善自己的墓碑。
生前的名字想了很久才记起,它曾被何人呼唤?父母亲朋,爱人玩伴。它曾出现在哪里?宣纸高堂,平民万家。
短短三两字承载着记忆里所有的温暖,而今,它只留在了冷硬的墓碑上。
不会再有人记得它曾存在于这世上,也不会再有人呼唤这份名姓,它已沉入黑暗,与静默的死亡相拥。
无名之坟现在有名有姓,它们不再是孤魂野鬼,也可以渡过忘川河前往轮回的彼岸。
亡魂逐渐黯淡,它们的时间有限,能再到世上走一遭已是万分开恩,留下自己的名字,不至于被当成孤魂野鬼,这便是它们最后的心愿。
魂灵彻底消失,墓碑上的名字却在雨水中发出浅淡的光,雨声渐密,某一刻,无数名字从墓碑上脱离,记忆里的每一缕幸福为它镀上明媚的光,一道道光亮汇成一条金色的河流,它逆流而上,穿破云层,如一道逆行的流星划过仙女的眼瞳。
光亮朝着她们而来,万钧之势却在接近的时候化成了一本书的模样,红儿伸手,书安静落在了她的手上。
七位仙女一同问着:“这是什么?”
红儿翻开书页,那一页并无其他字句点缀,墨色雕琢,只有四个大字。
“人间万物。”
众仙女忽然笑了,她们看向彼此。
“我有办法了。”
“我也是。”
红儿望向悬挂于天空的金乌,眉眼浅笑只是一问:“可害怕?”
织女,紫儿,蓝儿双手交握:“不怕,我们姐妹一起,有什么好怕的。”
黄儿,绿儿,青儿皆是一笑:“我们是神,哪有不战而退的道理。”
橙儿一一看过了妹妹,眼里是欣慰的笑,她回头注视着红儿的眼睛:“大姐,妹妹们都长大了,我好高兴,这一局我们来迟了,但好在胜负未定,我们还有获胜的机会。”
八位仙女交叠着手放置于书上,红儿轻道:“既如此,那便让我们,再入凡尘。”
众仙女身化流光,携着磅礴神力撞进写着“人间万物”的那一页,她们摒弃了血肉的身躯,以自己的全部承载新世界的根基。
万物将由此重新生长,此后的每一次呼吸她们都能清晰听见。
书页光芒大亮,借由八位仙女的力量开始吞没这个腐朽死寂的旧世界,周遭的事物被光速流转的时间扭曲成一缕一缕的碎片,书原本的位置诞生了一个漆黑的洞,不知疲倦将所有碎片吸了进去。
以虚无为底色的黑暗压迫而过,当旧世界的最后一片被吞噬殆尽,有光自黑暗射出,而后是一场经久不绝的大爆炸。
色彩喷涌而出,星子如流水般高涨,循着时间渐行渐远,最终成了挂在夜空中遥远的数点寒芒。
孤独的大地上生命开始复苏,第一抹绿色钻出土壤的那一刻,天地间的景色急速掠过。
日月轮转看不清间隙,所有的一切凝成一条模糊的光带,肉眼已经无法分辨那闪过的一幕幕究竟是何种模样,万物奔涌不息,而时间永恒向前。
琉璃般的光影投射出万千种各不相同的可能,这便是最初的时间之河。
时间呼啸而过,凝缩的光带慢下来,这片大地上逐渐出现人的身影,他们不愧是得天钟爱的气运之子,短短数十万年便建立了第一个王朝,绵延一百八十六年,毁灭于两位继承者之间的争斗。
一鲸落而万物生,大大小小数百个王朝开始在第一个王朝的根基上萌芽,无数惊才绝艳的人闪耀在自己的时代,短短一生却如流星划过,留下数不尽的文明瑰宝。
被赋予新生的时间蜿蜒流转,直至奔向一个在后世史书上留下浓墨重彩的节点。
盛大的嗡鸣响彻天地,一点灵韵从一处水潭飞出,勾勒出飞鸟的身形,它从天空翱翔而过,猛烈的风吹拂过羽毛,飞鸟调整着姿势,轻巧落在了一处屋檐。
黑豆般的眼睛灵活转动,倒映着街道上闹哄哄的一幕。
今个是放榜的日子,一大早这里就聚集了一大片的考生,个个翘首以盼,想从那皇榜上看到自己的名字。
此来考取,一为自己的功名,二为家乡的老幼,三为世间百姓能安居乐业,这意义可大着呢。
看着看着,人群突然安静下来。
那上面没有他们的名字,一个也没有,自觉考的好的已经满心愤懑地去了衙门,他们结伴而行丝毫没有看见身后考生同情的目光。
余下的人叹息地摇头,目光在榜上所选的名字里流连,忽地感受到了一阵无力。
此次科考榜上共选了二十三人,无一例外都是世家大族之人,门阀等级一级压一级,官大的能压死小的,真才实干?呵,他们才不会在乎这些。
那些个好机会啊,只在他们自己人里流动,其他想要来分杯羹的人,早已头破血流,坟头草都几丈高了。
如今这世道这么乱,取一条性命简直是轻而易举,随便嫁祸给什么东西就能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没权利没背景的人想出头,难上加难啊。
去衙门的考生被赶了出来,后背渗出了血,走路也一瘸一拐的,可见是受了刑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