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清晨,赵柳眯着布满血丝的眼抬头看了眼监狱高窗透过来的阳光。他几乎一夜没睡,焦虑在心里小火慢炖,源源不断涌到脑子里。
四下寂静的牢房忽然传来愈发近的脚步声,他挣扎着抬眼去看,是昨天那个来审他的小白脸,穿着青蓝色的袍子走了过来,手里不合季节的拿了一把折扇。真是个小少爷,赵柳哼笑了一声。
出乎意料地,顾一弘走进赵柳那间牢房里,守卫在背后带上了门。赵柳眼睁睁看着他一步一步从封闭的牢房门口走到自己眼前。
布满血丝的眼球这样盯着人,显得有些面目可憎的恐怖。但顾一弘像是没有察觉一般走上前来,伏下了身子,那间明显质感很好的衣摆垂落在枯燥的柴草之上。
“听说你有话要说。”
赵柳紧紧盯住他,脑海里不断涌动着:“如果我现在把这小白脸杀了……”他瘫在一旁的手指屈了一屈。但他转念又放弃了:“就算这样我也活不了,说不定死更惨些。”
“你就不怕……”
“怕你杀我?”顾一弘嘴角勾了个梨涡,露出个被逗乐的笑容。
“你也不傻,怎么走是活路,你可得想清楚。”
赵柳深吸一口气,缓缓吐了出来:“我说……”
“我本是卫京河洛人,大卫国灭之时我家就跑出我一个,其余的不是死在京城的纷乱里,就是没熬过第二年的瘟疫。起初我不愿留在卫地接受梁人统治,后几年跟着去了苏布道和人闹起义,在边境闹了好几次都被压了下来,后来苏布道城主发令不允许在城内运动,我在城内待了几年,也安定了几年。”
“现在想想,那是最好的日子。”他自嘲地笑了笑。
“后来,有人联系我说,可以到陇州做些事情,说着要一起光复故国,我当时听着那几个人忽悠,觉着蛮靠谱的,就跟着来了。”
“在这干了七八年,其实根本没有什么能突破的希望,大家都和老鼠一样,在阴水沟里,做着一些见不得人的勾当,这日子一眼望不到头。还有些被你们的人抓了,就再也没回来的。我想着,要不就算了,家里人若是还在,说不定希望我能活着,光明正大的活着。”
赵柳顿了顿:“我也只是有这个想法,但我不敢提,杨国树那帮人激进得很,要被他们知道,恐怕还要把我这个叛徒抽皮扒筋扔出去。”
“除了‘杨国树’,还有谁?”顾一弘方才垂着眼睛听完他说的这段,到这里抬眼看了赵柳一眼。
赵柳忽的一顿,看着顾一弘:“你能保证我的安全吗?”
“条件还是昨天谈好的,不过你要是有虚言,”顾一弘抬盯着他笑了一下:“其实抽皮扒筋不算什么。”
赵柳听出来这是一句威胁,闭上眼睛思索了片刻:“这事你要么就别管,要么就把他们全都连根拔起来。”
“但只有连根拔起来你才能活。我要是不管了,拿你和那‘杨国树’交差就是了。”顾一弘像是蹲久了,打算站起来活动一下腿脚。
但赵柳看着他站起,以为他没耐心听下去了,上前一步想跟住,却因为双腿无力支撑向前扑倒在地上,但他还是死死拉住顾一弘的衣摆。
“陇州监事赵长文、蜀中转运使王青……还有……陇州通判刘长杰。”
顾一弘目光一紧:“刘长杰。”他想到当初刚来陇州府时,伫立在卫忠岩身旁不过半步身着官袍的那个面相平常的官员,这是一个他们没挖出来的名字,也很有可能是那个第一个进驻陇州府的钉子。
“不管你是什么人……你能抓到杨国树,你也算有本事,你说过会让我活下去的。”赵柳死死盯住顾一弘,凸出的眼珠更加显得狰狞:“我要活下去……我现在只要活下去……”
顾一弘退了一步,思索了一番,开口说:“这几日风声大,会有人按时给你送些饭菜来,还想起来什么告诉我的人。”
赵柳看着那“小白脸”,那一刻某些过分锐利的东西刺穿好看的皮囊,显露出来,少年本身就像是一把剑,在剑匣里锋鸣不止,按耐着、等待着最后出鞘的时机。
那是一日傍晚,草原已经暗了下来,在微微起伏的地平线上,可以看到大地层叠的轮廓,在黑暗的丘陵与平原上方,是橙红色、紫色、血红色混织在一起的火烧云。
少女披着黄昏的霓裳,赶着羊群往家的方向。
赵简支着头靠在藤编的躺椅上,一言不发地看着这个画面。
“我若是生在草原上,是不是就过上这种生活。”
这个想法似乎把他逗乐了,他闷笑了几声,接着似乎是被呛到,开始剧烈地咳嗽起来。但他还在笑,乐不可支,笑到眼里都要留下眼泪来。
一个女人从东边过来了,她和阿西亚的母亲长得很相像。
她走到赵简面前,盯着远方归来的少女说:“扎西同意了,你可以进十四部。”
“或者说,你已经改变了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