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往今来又有几人抚琴时真为感荡心智,而不慕虚名?”墨拂歌一手撑着额骨,姿态慵懒,“数百年前琴圣崔舜也不过出身微末,家奴出身却亦能一奏还淳风,再奏和人心,后世以琴圣誉之。”
听墨拂歌此言,折棠的笑却仍是苦涩,“折棠···如何能与崔圣相比。祭司大人说笑。”
墨拂歌不语,也并不强求能安慰到折棠。折棠看她,仍是眉目微垂,日光照在她苍白肌肤,有着易碎的单薄,却又难得温柔。可她眉眼间似乎总有着挥之不去的淡淡倦色,薄雾般若即若离。
心中情绪翻涌,向来少言的折棠难得又开口道,“崔圣后因琴艺天下闻名,靖元帝亲自下诏免去他奴籍。可这世上,能有几人如琴圣一般幸运?”
墨拂歌抬眼,“折棠姑娘是贱籍奴籍?”
“折棠若是贱籍奴籍,就该与白玉楼签的是卖身契了。”她轻笑,提醒墨拂歌。
墨拂歌了然,她这般说,尽管自己不是贱籍,那必然是有亲近之人是贱籍。她知晓折棠这般说是想问什么,答道,“依照本朝律法,一旦打为贱籍,永世不得翻身,子子孙孙出身亦为贱籍,不得更改。”
细白手指将衣袖拽出褶皱,“没有任何转圜余地?即使孩子从一出生就是无辜?”
墨拂歌并未表态,只道,“依律法而言,子子孙孙永世为奴,除非有什么极大的功勋,或是陛下首肯。”
折棠搓捻衣袖的手颓然松开,她面色苍白,难得哂笑,“这样的机会,万中无一。如若是男子,尚还有机会建功立业,女子若是贱籍,此生只能沦为娼妓,风月场上赔笑一生。”
即使折棠面色动容,墨拂歌面上仍没有什么表情,她平静道,“若是有些门路,倒也可以去打点户部的官员。不过···一是门路难寻,”冷墨色的眼瞳目光意味深长,“二是这打点要用的银两,即使是折棠姑娘,估计也要在白玉楼勤勤恳恳工作几年。”
折棠知晓她说的不错,终是叹息,“就算我不眠不歇,又能改变几人呢?”
布料摩擦窸窣,原本还靠在软榻上的少女不知何时已走到折棠面前,白玉制的扇骨轻敲颌骨,扇面一张,赫然是泼墨桃花灼灼。她的身影遮住了日光,浓重的阴影投射下来。“想救更多人的话,那就只有一个办法了。”
她语气轻缓,清冽如新雪,尾音让人想起琴音尾调悠长,蛊惑着人坠入海中溺亡,“废掉这条律法,这世间再无贱籍奴籍之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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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中银匙在瓷碗中缓慢搅动,叮当作响。叶晨晚百无聊赖地搅动着碗中的金桔蜜饮,听楼下说书先生饮了口茶,继续讲起两百余年前的故事。
“叶照临带十万精兵亲征,驻扎在晋梁两国的边境的连云关。这十万士兵是她亲自栽培的精锐,可谓锐不可当,再加之连云关以北的晋国占据了更高的地势,俯瞰南方的梁国,天时地利人和,皆在她手中,她自信这一战胜券在握。虽然她此次亲征不在京城,但京中都安排了她的亲信,料想小皇帝也翻不起什么浪来。如此一想,她又安下心来,准备与梁国这一战。”
“而京城中的小皇帝,也是如坐针毡。他本就是叶照临手中傀儡,如若这次晋梁交战,晋国大胜,那么梁国元气大伤,很难与晋国再逐鹿中原,秦国又是个国力式微的墙头草,如此天下就要归于晋国之手。可谁人不知他是个没有实权的提线木偶?这天下说着归于晋国,不还是归到叶照临手中?如果晋国得胜,叶照临在朝中威望再涨,她已是位极人臣,还能如何封赏?再进一步,就是让自己禅让,也是水到渠成···”
“小皇帝越想越是不安,叶照临不在京中,本是他做些什么的最好时机。但京城里遍地都是叶照临的眼线,他想做些什么也难于登天。思来想去,他做了个违背祖宗的决定···”
“我若是叶照临,还不如先安内再攘外,小皇帝是个祸害,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捅出祸事来!”隔壁雅间传来交谈之声,尽管刻意压低了音量,但还是能听出愤懑的情绪。
可惜对于叶晨晚来说,稍微调用一下内力,隔壁的声音就能听得一清二楚。她挑眉,只不动声色地端起瓷盏抿了一口盏中酿。
楼下这说书先生敢讲连云关这一战就已经让人诧异,隔壁的交谈更是让她惊诧,须知若是连云关这一战叶照临胜了,恐怕就没有今日的大玄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