邝萤缓缓坐下,在一众白衣弟子里显得格外扎眼。过不多时,他朝身后摆摆指尖,便有一弟子搀着一人踉跄而来。
那人身量堪称细长,戴一顶长至腰间的白色帷帽,走动时似扶风弱柳。他走得不稳,走几步便往地上跌。那弟子将他拉住,不甚柔和地搡入邝萤身旁的一张椅上。
那人是一众人里除了邝萤外唯一一个有椅子坐的人,可弃月楼诸人却对他并无丝毫敬意,连邝萤本人都不曾给他一点眼神。
这弃月楼实在诡异。辛晚楼不去多想,只摆手叫过秋倚鸣,道:
“去问问,对面那个戴帽子的是谁。”
“是,宫主——”
“不必去了,”安长思从鼻腔里哼出一个笑,道,“元翊早就打听过了——那人不知是谁,邝萤瞒得严实,连弃月楼自己人都没几个知晓他身份。”
正此时,辛晚楼忽而与人群中一白衣女子四目相对。那女子没认出她,只看一眼便转过头,辛晚楼可认出了她来。
那是许久未见的许少央,连她都来了。
也是,许少央是如今弃月楼剑术第一。邝萤若对这凤凰珠势在必得,那她是必定要来的。
“你认识那姑娘吧?”安长思侧首问道,“那姑娘的剑用得漂亮——你赢得过吗?”
辛晚楼蹙眉,她实是不想与许少央打一场的——不是怕输,而只因为她是个和顺的姑娘。
“谁知道呢。”她敷衍道。
邝萤如同一只搜寻猎物的乌鸦,漂亮而深沉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与他深有旧怨的安长思。他那一双眼睛里并无恨意,如何说呢……何止恨意,连一丝情绪都没有。
他就那样空茫而阴鸷地盯着他。
安长思总穿得轻薄,即便今日也并未穿什么华贵的衣裳。他素色的衣物堆叠椅上,露出他细长的颈子,如同一只朝猎手露出死穴的羔羊一般,可他却从容而高傲地朝猎手轻蔑一笑。
一个时辰匆匆而过,诸葛攸自外赶来,缓步上了那朱雀台。
她换过一身衣物,描金的白袍间加一条朱红的宽腰带。她手中正捧着那做了多年夜灯的凤凰珠,身后跟一女子,那便是她的师父——朱雀台主事,诸葛玉。
没人知道诸葛玉年岁几何,她乃是一个活在江湖传闻中的女子,停留在江湖每一次纷争的新奇故事里。人们似乎颇为习惯她的存在,她就如山间精怪,不老不死。
直到今日,众人才惊觉,这位半仙之躯的女子也难逃时间的磋磨,她的容貌却已露出老态,发丝也已花白,甚至连踏上朱雀台的脚步都已不似她这位徒弟那般轻快——没人逃得过生老病死。
她穿一身与诸葛攸相似的女修服饰,立于高台之上,惜字如金道:
“太荒宗秘宝——凤凰宝珠。朱雀台上,惟胜者得。”
“修行宝地,见血光而不染杀生戾气。诸位,请吧。”
*
凤凰珠自诸葛攸手中抛向天空的一瞬,诸葛玉捉住她的手肘,霎时将她从台上拽了下来。
她还未来得及眨眼,眼前便闪现出无数刀光剑影,各个携着滔天杀意。
她踉跄一下落在台下,抬头,朱雀台上已四处飞溅起血迹。
诸葛攸的心跳漏了一瞬。
“多……多谢师父。”她知晓,那些争夺凤凰珠的人已杀红了眼睛,若非诸葛玉瞬时将她拖下,只怕连她也要被戳成筛子。
诸葛玉不动声色地凝视着朱雀台上纷扰的厮杀,神情沉着而平静。这朱雀台上千百次的刀光剑影、爱恨嗔痴都由她看在眼里,早就如过眼云烟。贪念与欲望总是生而为人所无法更改的弊病,没甚稀奇。
凤凰珠在许多人手中流转,火焰般的华彩流淌在众人染血的指尖。那凤凰宝珠从未许久停于一人之手,如风水轮流转、江山世代改,此时因得到而欢喜,下一刻便要因失去而惋惜。越来越多的人闯入朱雀台上的乱斗,不久后台上之人却又越来越少,朱雀台已因血染得殷红,那凤凰珠也比之不及。
许少央提剑而上,她那佩剑名叫“青鸾”,乃是上古神鸟的名字。许少央用剑轻巧,轻若飞羽、而杀气极重。沈羡亭在时,他那剑招也以轻巧凌厉闻名与世,动时堪比飞雪随风,照流雪总压青鸾一头;如今他已毁在翦水花案里,许少央却因此冒了头,从此成了江湖剑术第一。
她也当得。诸葛攸看见她手中剑光微闪,如游鱼入水般瞬时杀入朱雀台正中,将那人手中还未拿稳的凤凰珠夺入手中。
一气呵成,出手果决,一支舞一般。
那凤凰珠就如饿狼之中的一颗血淋淋的鹿心,它在何处,众人刀尖便指向何处。许少央手中青鸾剑晃着看不清的剑招,所过之处便是鲜血坠地。她一人与台上众人僵持一炷香功夫,台上之人渐少,而在此时,复火派那个佩朱雀面具的紫衣女子拔刀迎上。
“铛——”
刀剑相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