贫民窟里想要攒钱是一件很白痴的事。
这是离荞与母亲在很久以后才意识到的事。
尽管很努力的劳作,但到手的酬劳始终微薄,微薄得连吃饱都是问题,没像大部分贫民一样吃了上顿没下顿都是母亲能耐,加上利用离荞的眼睛偷偷看一些人,再装神棍搞到一点钱补贴家用,不然离荞说不定哪个冬季就饿死了。
攒钱?
做你的春秋大梦。
离荞好奇过,贫民窟里就没有赚到钱并攒到钱的路子吗?
一番观察的结果是,有赚钱的路子,但攒钱仍旧是做梦。
赚钱的路子也很简单,当混混,通过抢劫勒索控制许多女人和男童卖身就能轻松赚到钱,虽然利益的大头是城中贵族的,但提供后台庇护的贵族吃肉,混混也能喝汤。
这条路子离荞母女俩走不了,崽太小,母亲则是身体瘦弱,想当混混也没人看得上,反倒会被控制卖身。虽然在最开始时,母亲也兼职做这个——这也是离荞有母没爹的原因,鬼知道她爹是哪位客人——直到离荞出生并长到能说话,能靠做神棍骗到点钱,再加上一些手段,母亲才完全摆脱混混的控制脱离这个兼职。
卖身虽然更轻松,但赚得太少,大部分钱都被混混抽成和收保护费拿走了,母亲能拿到的只够自己不饿死,连养崽都不够。
然即便是能赚到钱的混混,离荞也留意到,他们从不攒钱,都是今朝有酒今朝醉,手里一有钱就花天酒地花光,从不考虑明天吃啥。
离荞隐隐约约意识到,身处贫民窟,努力只能保证不立刻饿死,其余的奢望....除非发生奇迹。
随着时间流逝,母亲也慢慢意识到了这个问题。
活先知才有价值,且越年轻越有价值。
倒不是说先知是一碗青春饭,而是先知因为种族不同,寿命也不同,因而寿命越长且越年轻的先知越有价值,因为那意味着得到它,可以使用很久。做为纯血人族,离荞的价值是不如长生种先知的,若耽搁的寿命多了,就更不如了。
离荞捂住脸,有液体自指缝里溢出。
不该那么着急,至少不该轻信那支商队可以将两人带去雨师国,可是,她们有什么办法呢?
贫民窟里实在攒不起钱,凑不到路费。
雨师国与海国这一次的战争结束得相对较快,虽然都没去摘胜利果实,但两边都不瞎,看得到鱼国王城里易子而食析骨而炊的惨剧。
满城易子而食,但先知一定不会被饿死,两国都能确定这一点。
王公贵族们哪怕是实在没食物,杀子喂先知都不会让先知饿死,何况氓庶易子而食,王公贵族们却不会到那份上,就算也需要杀人下锅吃肉,也是杀姬妾杀奴仆中没用了的老人,他们的孩子顶天吃不饱,而不会被下锅。
可先知死了,鱼国王城不分良贱不分男女老少都得死。
但两国也无法确定事态不会失控。
当饥肠辘辘的氓隶们憎恨着带来灾难的先知,在易子而食的仇恨下冲击先知所在,那些贵族也拦不住。
历史上就发生过这样的事,虽然胜利者在发现自己死了那么多将士却只能得到一具尸体后愤怒屠城,将整座城池二十万人全数坑杀,但二十万人的死亡换不回活先知。
大家提前打第三回合是为了得到活先知,可不是死先知,在胜负已分前,没人想弄死先知。
战争必须速战速决,不论付出怎样的代价。
在雨师国与海国的激烈战争中,鱼国王城与王城之外的人口皆急剧减少。
离荞看不到宫室之外发生的一切,但这不妨碍她从鱼王的心态变化上看出王城内越来越暗流汹涌,甚至可能有氓隶在冲击王宫,试图杀死自己这个灾星。
离荞给鱼王出谋划策道:“其实你老实告诉他们前因后果,让他们知道,你做了什么,他们就不会想杀我了,你便不需要担心我死了,王族被举族坑杀。”
鱼王看着离荞,神情冷肃。“雨师与海国为先知而来,非为我而来,在所有人眼里,你才是带来毁灭的灾星。”
离荞无法反驳,但还是道:“不论你我谁是灾星,易子而食析骨而炊的氓隶会控制仇恨吗?他们的孩子被下锅了,他们的父母被下锅了,他们的妻子大概也被下锅了,除了自己,一无所有的人,谁会在乎先知死了的后果呢?若你拦不住,氓隶固然死全家,好像也不会死全家,因为全家已经死得差不多了,但你也会死全族。”
鱼王坚定的道:“你不会死。”
离荞一脸期待。“你要动用军队镇压吗?可氓隶死得太多,你就成暴君了。”
“孤是为了保全全城百姓,不得已而为之。”
“呕....”离荞动作夸张的做呕吐状。“好一位仁君。”
惨烈血腥如血肉磨盘一般的战争中,胜利天平一步步倒向雨师国。
海国的强邻太多了,注定无法在生洲战场全力以赴,而雨师国做为生洲地头蛇,虽然也有强邻,却比海国更宽裕。最重要的是距离更近,后勤成本更低。
以少胜多,以弱胜强能被青史传颂是因其耀眼,也更因其稀少。
随着战局逐步走向明朗,鱼国王城内也愈发紧张。
离荞在某一日听到了宫外的厮杀声,十分讶异,鱼王这就控制不住局势了?
正疑惑着,便见披坚执锐的鱼王带着数名精兵冲了进来,一边给离荞解开锁链一边解释道:“战争胜负已分,雨师胜,但海国不会甘心。”
离荞瞬懂。
虽然不清楚外界情况,但她还记得那日自己被鱼王的禁卫抓起时看到的。
满城易子而食,城外血流漂杵。
死了那么多军队,自己什么都没捞到,敌人却能回本,海国必定不能答应。
我得不到,别人也不能得到。
鱼王道:“若你不想海国走后雨师屠城,就配合我,我会保护你,让你活下去。”
离荞犹豫片刻,放弃作妖,老老实实跟着鱼王走,躲进一条地下密道里。
密道里已经有人在,其中有一名衣着华贵的妇人与两男三女五名稚童。
见鱼王到来,妇人松了口气。“大王你来了,外面突然大乱,发生了什么事?”
鱼王道:“王后勿忧,是海国不甘心失败,很快就会平息。”
夫妻俩叙话时,离荞的目光若有所思的停在五名王嗣身上。
她看不清王嗣的容貌,但能从脚步声中听出,王嗣们这段时间没受什么苦,或许伙食品质下降,但没到吃不饱的地步。
王城的纷乱结束得很快。
战争一败,陆君南河当机立断带着剩下的残兵撤退,雨师国大将军周舟也没做任何追击,而是站在高地上观察了会,发现南河这家伙带着残兵撤退,居然还能迅速恢复秩序,决定留下一半军队防着南河杀自己一个回马枪,自己则不顾厮杀两天三夜未曾休息的疲惫,带着剩下一半军队扑向鱼国王城。
虽然厮杀两天三夜没休息,但百战精锐毕竟是精锐,如同镰刀割草般将围攻王城的氓隶屠戮殆尽,但没找到人。
“找,掘地三尺也要找到人。”犹豫一息,周舟还是补充道:“封锁王城,许进不许出,若找到的先知是死人,便屠城。”
她不想屠城,但若鱼国人做了不该做的事,她必须给雨师国也给战死的二十万将士们一个交代。
万幸,先知是活的,不是死的。
确定王宫局势控制住,鱼王带着离荞从地下密道里走出。
查看过离荞的眼睛,从那双眼睛看到比自己如今老至少二十岁的模样,确定这是真先知,周舟立刻弯腰拱手行礼:“卑职见过先知。”
离荞对雨师国不熟,并不清楚雨师国不行跪礼,周舟的作揖已是雨师国最高礼节,但这不妨碍她从周舟的自称里嗅到一些信息。
离荞好奇的问:“先知在雨师国地位很高吗?”
周舟回答:“很高,地位与首席长老平级。”
反正不是世袭制,没有天无二日人无二主的顾虑,且主体人口是短生种,对先知的能力依赖更大,雨师国给先知的待遇给得很大方,除了首席长老的全部实权,首席长老享什么待遇,先知就享什么待遇。
“那我想要谁就能让谁死吗?”
周舟沉默一瞬,提醒:“在雨师国,首席长老也要遵纪守法。”
当然,实际上有没有违法行为那就不知道了,反正只要没捅到台面上,就当没有。
离荞皱了皱眉,又问:“不是雨师国的臣民也不行?”
鱼王有些不安的看着离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