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那些吃过晚饭的邻舍,松了腰绳,敞开衣襟,嘴衔烟锅踱到小和尚家来凑热闹。倪潇儒拿烟相敬,他怕带来的烟不够,因而问道:“哎,这里的小店在哪,我想去买几盒烟。”他的话引来满堂轰笑,因为这里是现代文明的曙光还不曾经普照的地方,这里没有公路,没有电灯,没有电话,没有小店。若平时缺了什么日用品之类的便相互调剂,等到赶集的日子,将自家饲养的家禽家畜或是庄稼土产拿到集上换成现钱,再买回需要的东西奉还。他后悔没想到再多拿几盒来。
晚餐极是丰盛,有炖鸡溪鱼、有野兔卤蛋,有乌黑油亮的梅干菜,也有碧绿爽口的野山菜。其实在倪潇儒刚一进家门时,小和尚便已暗中吩咐家人去宰一只家鸡,其它的鸡蛋熏肉呀,还有米酒果蔬之类的都是邻舍送来的。倪潇儒心里实在过意不去,说:“老伯,本来就给你添麻烦了,还把我当贵客一样的待,叫我拿什么来报答呢?”
小和尚说:“不可提那样的话,来到这里就是贵客,你虽是到的我家,但村里的人都把你当客人看待。”
倪潇儒本来就没有酒量,又没有喝酒的习惯,再加之肚子也饿了,因而就不喝酒只吃饭。饭毕后,女人们便撸起袖子起身拾掇,把碗筷盛进竹篮拎到溪边埠头洗涤,然后拎回家摆在灶边沥干。这时的天色正好是将要过晨昏线的时候,将黑未黑的光景。大家重又围坐一起,也有邻居过来坐的,这时沏来了一壶土茶,又摆上几样地里种的或是山上采的新鲜果子,大家抽着烟锅喝着茶,一边说说集市上听到见到的新鲜事情,或是回味村里的旧事。这里的村民都是从外埠而来,每个人都藏着满身的故事,人来了,故事当然也就随之而来。每天这个时候,最开心的是村里孩子们,作业做完了,晚饭吃饱了,剩下的就一件玩的事情。他们玩着 “官兵抓强盗”或是“老鹰捉小鸡”的游戏,或者去溪滩上拣卵石。这里的孩子每个都藏着一堆斑斓奇趣的卵石,有时候来了兴致便拿要出来,摊在石板地上比试比试,看谁的色彩更好看,看谁的形状更奇异。孩子们玩渴了便跑来拿起大人的茶杯,“咕隆咕隆”的直喝个底朝天为止,然后抹一把腮帮子上的汗水,同时不忘抓一把果子便又跑了开去。
这时中秋刚过不久,正是松风爽朗,水月清华,秋露沁润的时候。坐在溪边的倪潇儒思绪滔滔,心里一直惦记着老和尚留下的药方,眼神里充满了期盼。小和尚知道他的心思,等邻人散去后,他便马上吩咐儿子了几句,他儿子“哦哦”的应着便往后面房里去,不多时便取来一个旧的小布包。小和尚自从当年接过师父交给的这个小布包后,从来没想去打开过,而是把它搁在家里那个最结实的柜子上面。他不许儿子问这事情,更不许儿子碰它,就连最钟爱的小孙子也同样不许。小和尚凝视着这个尘染色旧的小布包,沉思了好长一会时间,然后才看着城里人默默地递给他,一句话都没说。倪潇儒神情凝重的接在手里,同样也没说一句话。两人虽见面时间不长,可心里都明白彼此要说的,有那种“万事皆收胸腹内,一切尽在不言中”的默契。倪潇儒没有马上打开,而是捧在手里不住的掂着,包虽小,但他感觉却是沉甸甸的。里面藏的虽不像武侠片中所描绘的那种能起死回生的灵丹妙药,但却装着自己的热盼,装着文丽的希望和冬洁的未来,同样也盛着老和尚的寄托和心愿。
银华素辉下,农舍村居隐约如画,没有忙碌的人影,没有透出的灯光,整个村子静谧安宁。偶尔有鱼跃出水来露个脸,旋即又“啪”的回到它自己的世界,平静的水面立刻闪起含着月辉的涟漪。屋旁树下常有野兔和松鼠闪过,欢唱的蟋蟀因受惊而戛然失声,不时有粗犷的牛哞和细长的羊咩来划破夜空。
这时小和尚说:“外面有些凉意了,进去说吧。”一边招呼城里人进屋。进到屋里,他家里的人早已睡了,这时恐怕都在梦乡了。这天小和尚家破例点亮了那一盏带玻璃罩的油灯,两人隔桌对坐。
倪潇儒看着小和尚,那眼神却在问:“我可以打开看么?”
小和尚点点头,那眼神在告诉对方:“可以,我遵照师父的嘱托,把它交给你,这以后么就凭你的善心和运用之妙了。”
倪潇儒小心翼翼的一层一层的打开小包,那手不受控制的有些发抖,掌心潮热。他慢慢的把方子和医案展开铺在桌上,对着油灯急切而贪婪的看了起来。从方子看到医案,又从医案看到方子,这样来来回回的看着,思考着,还不时的在笔记本上记着什么。这药分为两剂,一剂内服,一剂外敷。内服的为每日二次,早晚各一次。外敷的每天一次,如能浸泡再加按摩,那效果会更加明显。他想,这个方法和自己爷爷倒是极为暗合,自己也一直在采用,尽管配方有不小区别,但冬洁还是每次都说舒服。那内服药在煮熬之前,剂量一定要复核精准,然后倒入水里浸泡二十来分钟,之后文火煮熬二十分钟左右,水量要把握适当,药汤控制在三两的样子。这药汤不太好喝,有些辛辣呛鼻,味道虽没黄连那样苦,但是比挂果的柿子却要涩,那涩味就像粘在嘴巴上一样,要过好长时间才会褪去。对药汤难喝这一点他倒不担心,因为冬洁懂事又治病心切,一定会坚持喝药的,只是心疼她受苦。他仍是一副心无旁骛的样子,低头来回的看着,时而眉心紧锁,时而嘴露笑意,笔尾下意识的敲着桌子,一边点头一边自言自语说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