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向陈之钰的眼神不自觉带了几分担心。
陈之钰似对她关切的神情十分受用,他道:“没事的,你在这里等我出来,不要瞎跑。”
这幅样子,看得景宁帝都泛牙酸。
他冷哼了一声,便往里殿先去了。
陈之钰也跟了过去。
明无月的视线从陈之钰的背影那处收了回来,待陈之钰的身影消失不见,方才和淑妃离开的华元去而复返。
她居高临下看着坐着的明无月,显然是想要寻她麻烦。
近来陆舟要成婚的消息本就让她心烦,她想找出那个女人究竟是谁,可怎么都找不到。今日见明无月进宫来,还和陈之钰一起来恶心他们,不免又想将气撒在她的身上。
“你个麻雀还想飞上枝头作凤凰,真是白日做梦。”
她也不敢多说,怕陈之钰要从里头出来,撞见了就完了,丢下了这一句话,过了嘴瘾,转身就走。
可明无月却喊住了她。
“我知道她在哪里。”
这话说得没头没脑,可华元马上就知道她是在说什么。
她回过了身去,走到了她的面前。
她道:“你再说一遍。”
明无月笑了,直接道:“京郊,南边有所陆舟的私庄,地势偏僻,你可要好好找啊。”
她直接云若禾的下落告诉了她,完完全全,没有隐瞒。
华元眯着眼上下审视她,似乎在思考明无月这话的可信程度。
“没骗我?”
“信不信随你。”
华元看向她的眼神带了几分古怪,最后半信半疑离开了此处。
明无月的话是真是假,她自有办法去验证。
*
陈之钰跟着景宁帝进了里殿。
这一顿饭用得景宁帝或许是真的有些疲累了,进了里头,他便坐倒在了椅子上。
他靠在椅子上,揉了揉有些发疼的额穴。
此间只有他们父子二人,再无他人。
陈之钰见景宁帝不说话,有些不耐,他并不想在这样好的日子和他相处太久。
他先开口,“父皇找儿臣是有何事。”
景宁帝自然听出了他话中的意思,也知他是不想在此地久留,他蹙眉,骂道:“这么着急做些什么,留这里同朕说几句话会死不成。”
果真是翅膀硬了,以往的时候可不见得他这样,如今是装都不稀罕去装了。
旁人想着法子想要过来同他拜寿过年,偏偏就他同他待在一处都嫌难受。
但好再景宁帝骂完了这一句也没想继续骂下去,他问起了陈之钰在文华殿的近况,“近些时日在文华殿怎么样,可有犯什么错?”
陈之钰更觉他在没话找话,锦衣卫的人日日盯在那里,他在文华殿如何,他难道会不知道吗。
但他还是回了他的话,他想快点离开这里。
他说,“一切都好。”
景宁帝点了点头,算是知晓。他靠在椅上,忍不住咳了两声。近来他的身子越发不好,尤其是过年天冷时候,便总是忍不住咳嗽。
他止了咳后又看向陈之钰问道:“你是真打算娶那个女人?”
他神色带了几分认真,凝视着陈之钰,不想错过他脸上的一分表情。
陈之钰心想,该来的还是来了。
他说这么多,最后还是要说这事吧。
“是认真的,我不会拿这些事情做玩笑。”
陈之钰想,他肯定不会同意,而且肯定又想借此事发难。
“她好在哪里,你怎么就非她不可?”
出乎陈之钰的意料,他不曾诘问,只是十分不解。
不解他为什么会喜欢一个丫鬟。
可感情这种难以名状的东西,要让陈之钰怎么去说出个所以然来,他只知道,自己在意她,很在意她,看到她对他笑,他就开心,看到她哭,他就心疼。
仅此而已。
可只要这样也就足够了不是吗。
陈之钰说,“你不会懂的。”
他永远不会懂。
他自觉在感情这事上,他比他的这个父亲要高明太多,他不会像他那样薄情,不会像他那样寡义。
他的母亲,死因不明,可他却转头扶了那个最有可能是凶手的人为后。
想起往事,陈之钰沉沉地呼出了一口气。
“母后呢,母后那样好,你为什么又要那样对她。”
听到陈之钰反问的话,景宁帝却露出一副不可描述的情态,先是蹙眉不解,而后是愤怒,“陈之钰,我对你是不好,可我对她……我对她哪里不好!你若能说出一点我对她不好,我今日就去跳了城楼,把这个皇位直接让与你坐!”
从始至终,他除了责怪她太良善,他可曾说过她的一句不好?
怒从心起,他似忍无可忍,因着情绪剧烈起伏,胸腔起伏,忍不住剧烈咳嗽,喉腔之中似乎涌出了血腥气。
可落在陈之钰的眼中,只觉他在惺惺作态。
他问他,“母后难产,难道不是皇后所为?当初她身体健朗,为何会难产而亡,而妹妹呢,她都分明已经哭出声来,为什么最后还会没了气?”
“父皇还想说,也是意外吗?”
本来一切都好好的,可她为什么就没有熬过最后的那个关头,他本来也是有个妹妹的。
可是现在什么都没有了。
没了母亲,就连已经出世的妹妹也离他而去。
可是到头来,他的生身父亲,却还在包庇别的女人。
他究竟要陈之钰如何释怀。
先皇后在世之后,如今的皇后便时时与她作对,喜欢去坤宁宫寻麻烦,可他除了看不见就是看不见,就连先皇后之死,他也不曾怪罪到她的身上,甚至还在后来,封她为后。
陈之钰笑得极其讽刺,看着景宁帝的眼神极其轻蔑。
父既不将他做子,他又何苦以他为父。
陈之钰看着靠在椅上面色铁青的男人,带了几分居高临下的意味,他质问他,“你说喜欢她,可她死了,你马上就宠爱上了别的妃子,你对你的每个孩子都很好,可是你说喜欢她,又为什么要那样去对她的孩子呢。”
他问他,为什么要那样对她的孩子。
为什么要那样对他和妹妹。
他们难道,便不是他的孩子了吗。
陈之钰质问的声音,逼得景宁帝哑口无言,他想开口,可一时之间却又不知道该去说些什么。
他说错了吗?陈之钰说错了吗。
他没有一句话说错了。
陈之钰好像对他已经无话可说,他一句话不愿多言,转身就要走。
离开的身影果决,不带片刻犹豫。
好像多和他待一会,他都有些无法忍受。
这是景宁帝自己造成的,陈之钰和他落得这样的境地,全是他自己一人造成的。
景宁帝看着他的背影,想到了许久许久之前,他那条伴了他三年的狗,被陈之齐打死,阿钰他哭得那样伤心,那样委屈,他跪在地上,求他这个父亲,求他救他脱离苦海之中。
可是,他没有帮他,他就那样冷冷地,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他用一句“世人茹柔,则刚吐之”,赶走了他。
他不帮他,他还不允许任何人去帮他。虎尾春冰,处境危险,可能救他的,就只有他自己。
眼前太子的背影,和当初的那个小少年重叠在了一处,那日他也和今日一样,离开得决绝。
阿钰长大了,从那一天起,他就已经长大了。
六亲缘浅,他和他如今这样缘薄,全是他一人造成。
可是,他不后悔,他从不后悔。
就在陈之钰的背影要从眼中消失之时,景宁帝却忽地开口。
他说,“阿茵生产的那日,我一直盯着皇后,她宫中的下人,我也盯着,无一错漏。”
景宁帝这样聪慧,他怎么会不知道,陆暖茵生产,皇后一定会做手脚,他早就知道,他也一直让人提防着她。
言下之意,不管皇后是不是有心害陆暖茵,可她都没那个机会。
陈之钰在殿门口处顿住了步,却不知有没有将这话听到心里面去,只是里头人的话音一落,他的身影就再也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