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无月揉了揉有些发疼的脑袋,坐到了陆玑的对面,她回了她的话,道:“还行。”
是真还行。
这些时日,她一直在想,下一步该如何了。
既和陈之钰闹成了如今这样,下一步该怎么办。
现在这般卡在这里,实在有些不上不下,进退两难。
陆玑显然是觉她口中的“还行”二字是在强撑。
同陈之钰闹成了这样,她哪能还行?
她颇为善解人意道:“你莫要在我面前强颜欢笑,你看你都成了这副样子,哪里是还行的样子?”
见明无月不说话,她又继续道:“我跟你讲,我琢磨了几日终于琢磨出来了,这事我可没甚错,我同你说,就是陈之钰他心里有些变态了,所以才会时不时地发些疯病,将好那日我们俩过去,就撞上了他发疯病的时候呢!”
陆玑越说越觉得不错,越是觉的自己没有说错,就越是来劲了。
“他从姑母去世之后,日子过得就不大好,日子一不好,心里头就扭曲了起来!况我早就觉着奇怪了,哪有人能天天都挂着一张笑脸,现在看来,果真就是装得不错!我看他就是装久了,装得心里头出了问题!”
那日陈之钰质问她,既然喜欢他,当初为什么又不去帮他。
陆玑听了这话之后,整整连着几夜都睡不着觉。
在陈之钰口中,她是那样恶毒可笑。
陆玑自觉良善,如何能接受陈之钰这样的指认控诉。
可奈何事实就是如此......
她的喜欢,也同她这人一样,糟糕得一塌糊涂。
陆玑想了许久许久,才终于给自己找好了借口。
对,她才不糟糕呢。
糟糕的人是陈之钰。
好像将所有的过错都推到了陈之钰身上,她就干干净净。
明无月看着陆玑许久不言,显然是看穿了她心中所想。
陆玑叫她的眼神看得竟生出了几分不自在,她叉着腰问她,“怎么了,你难道觉得我说得不对吗?”
这幅架势,好像明无月敢说个“不”字,下一秒她也要落得和陈之钰一样的下场。
被打为“疯子”之流。
可让明无月现在说出陈之钰不好的话来,她也实在说不出口。
即便两人现在闹成这样难看,可她也不想将事情归咎于陈之钰的幼年伤痛。
明无月不明白,怎能将过错归咎于一个人幼年所遭受的罪。
他的切肤之痛,在陆玑的口中,却是元凶。
明无月迟迟不曾出声,久到陆玑都发觉不对劲,她见她这般久不说话,自然也能明白她的意思了。
明无月的意思便是,她并不认同她的说法。
既她不接自己的茬,不同自己一起唾骂陈之钰,听不到附和的话,那她便不继续这个话题了。
“本以为他那样待你,你便不会再向着他了。”
谁知道竟还觉着他不错。
陆玑转了话题,对她道:“我本是瞧着你也可怜才同你说这些。”
大小姐脾气又上来了。
明无月不附和她的话,她就也不稀罕理她了。
她起身往外头去,可是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又顿住了步,回过了身来。
她看向她,问道:“明日宫里头有个赏梅宴,你去不去?”
她今日来,本是想说这事的。
她可怜她,才想着带她出去走走,不然一直闷在屋子里面,确实有些不像话。
而凑巧,宫里头递了赏梅的帖子来。
即便说明无月向着陈之钰让她很不满意,但到底还是开口问了她。
大小姐脾气虽大,但最是嘴硬心软。
明无月还坐在原位,屋内已经快要黑透,陆玑也辨不出她的神情,久久不听到她的回答,也渐没了耐心,心中都已经暗讽明无月不知好歹,下一步就要转身离去。
可就在此时,明无月的声音终从身后传了过来,“是谁办的。”
明无月忽然开口,让陆玑回了头,她虽然有些疑惑她为何要这样问,但不问缘由,她回了她的话,“淑妃。”
淑妃……华元……
她这些时日寻到了一些不寻常的气息,陆舟好像很怕华元会发现云若禾这人的存在……
每一回云若禾来回,陆舟好像都会派人跟着接送,而且从上一回华元来东宫闹了那么一出之后,陆舟寻完了她的麻烦,马上又去找了云若禾,像是生怕华元会如何她……
华元的性子,眼中确实容不得沙子。
若是当初她知道了,明悦要上京和陆舟议婚的事情呢……
*
夜色降临,月亮挂在枝头,被大树遮挡了些许,落在地面,斑驳月色。
陆玑离开了这处之后,明无月便没再继续在房中待着了。
她洗了把脸,出去用了晚膳,便出门去散了步。
自从不在陈之钰身边无时无刻跟着,她的时间一下子便空了出来。
没什么事情可做。
夜风寒凉,刮在人的身上带着沁人心脾的冷,久居于房中,她几乎已经习惯了薄衣加身,出了门才知道自己穿少了衣。明无月暗恼自己蠢笨,出门不知添衣,可出都出来了,再要回去,便有些麻烦。
她拢了拢衣领,便继续走了。
夜晚十分静谧,只有风呼啸的声音打耳边过,她的脸颊被风吹得通红。
这些时日,她时常会被噩梦惊扰,一会梦到了从前在桥乡的日子,一会又梦到父兄、姐姐的面庞,可画面又一转,竟看到陈之钰红着眼眶看着她......
她有时也分不清何为梦境,何为现实。
迷迷蒙蒙之间,头脑混沌。
如今出了门,被这冷风一吹,脑袋终清醒了几分。
虽冷,可好在人的精神气总算回来了些。
她仰头望了望天,月亮孤零零地挂在天际,眸光深邃,她看了那轮孤月许久,脑中也不知道是在想些什么事情。
又散了约莫一盏茶的功夫,她身上已经快叫冷得不行,脸颊已经被风刮得没有知觉。
浑身冰冷,唯独怀中,那枚暖玉滚烫非常。
她搓了把脸,便往主殿那处回了。
可谁承想,不出门便罢,今日一出门就碰到了不速之客。
将好那云若禾今日来了东宫。
明无月往院子里头进,她从里头出来,两人刚好碰了个正着。
明无月观她神情难看,便猜到她一定是和陆舟吵了架。
她忽觉有些好笑,这俩人弄得惊天动地,海誓山盟非对方不可的样子,可到头来,还没成婚,就已经日日吵架。
陆舟啊陆舟,这便是你杀人全家,所求得爱吗。
云若禾注意到了明无月眼中的讽刺。
她被这眼神刺激到,瞬间怒起。
“你这样看我做些什么?”
“你在得意些什么?”
“看我们吵了架你就这样开心?”
她上一回和陆舟在马车上吵了架之后,两人便没有再往来,云若禾等不住了先,便来了东宫找人。本意是想和好,可谁知道怎么地,说着说着就又吵了起来。
这会子见到明无月在这处,又观她如此神色,终忍不住将气撒了出来。
或许是因为这处没有旁人,只有他们两人,所以云若禾说话便尤为难听了些。
明无月见她如此气急败坏,更觉可笑,她毫不掩饰,直接笑出了声。
这笑声在寂静的夜晚之中听着有几分轻灵,恍若鬼魅轻嗤。
她道:“开心啊,你们吵得越厉害,我就越开心。”
他们最好吵得不死不休,吵得天崩地裂,这样才最好。
云若禾果然被这话点炸了,她咬牙切齿地看着眼前的人,都想要动手撕了她的嘴。
她看着她的眼睛都冒出了火。
若眼前站着的是别人,她或许都不会气成这个样子,可或许是因为她知道,明无月是明悦,所以便天然带着几分害怕。
她害怕,万一陆舟知道,当初救下他的人其实是她,那该如何。
她也日日惶恐,两人同在东宫,会不会生出什么不该有的事情。
是以当明无月说出这话之时,无异于戳到云若禾的痛处,她听明无月这话,怎么也像是对陆舟有意。
她生气的同时,也警铃大作。
可在怒视着明无月之时,她忽想到了今日来此打听到了的事。
陈之钰好像和明无月闹掰了。
平日陈之钰本待明无月极好,可近些时日好像是厌弃她了。
这些事情,东宫的人都知道,她只要往别人的嘴巴里头套一下,就能知道了。
尤其是主殿那扫院子的小宫女,笨得不像话,她还什么都没有说,她就已经什么东西都吐了出来。
云若禾讥讽她道:“你这是攀不上太子,便想着去攀小侯爷是吗?你这人,好生放荡不要脸啊。”
这边才和太子闹僵,另一边就想着另攀高枝。
她说她不要脸,说错了吗。
寻常人听到这样的羞辱,定红了脸,想去挖个坑把自己埋了才好。
可这明无月脸上非但不见羞涩,竟还笑着回了她的话。
“我自小在别乡就听过小侯爷美名,他天人之姿,我就算是喜欢爱慕又如何,怎么了,我就是喜欢死他了,你又能怎么样啊。”
她知道自己说什么话,最能让她生气。
她越生气,同陆舟吵得厉害,她就越高兴。
他们的这桩婚事,建立在他们一家人的血肉之上,凭什么好?
明无月脸上笑意越甚,可是在这稀薄的月光下却像是带了几分惨意。
云若禾气急败坏,想动手打她,可怕事情闹大,终生生忍住。
毕竟说明无月可以没脸没皮,她不可以。
她最后气到说不出来话了,只是看着,她齿缝中吐出来了两个字。
“贱人。 ”
明无月没继续理她,只是同她擦肩而过,寒着声道:“你若有本事,便是该去寻他吵,而不是我。”
说完了这话明无月就不再理会那气生气死的云若禾,转身就往院子里头回了。
只是刚迈步上了,就撞见了一个不该碰到的人。
雕花漆廊庑之下,站着陈之钰。
月华散落在地面,有几分白色泄漏进了廊庑,少年如雪的衣角被夜风吹得猎猎作响。墨黑的发,胜雪的肌肤在此刻带着几分苍白。
月色有些模糊了他的面庞,可他站在那处,分明是再清朗不过的少年,可在此刻看着却是死气沉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