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道,同伴已再没站起来的力气,更不会再伤害那些狗崽。
他顾不得悲伤,心中亦无恐惧,拼尽全身力气,爬向念奴桥洞口,向四处张望。
他不想死!他要想办法活下去!
在那个冰天雪地的念奴桥洞口,回纥敞第一次遇见陆遥歌。
初见时,陆遥歌只着一身薄薄的白色丧服,脑袋上戴了个大大的孝帽,眼睛肿肿的,胳膊肘挎着个小小竹篮,边走边哭。
她来到洞口,看到回纥敞,先是一愣,“你,你是谁?为何在此?”
大概是求生欲作祟,回纥敞手肘撑在雪地上,努力爬到陆遥歌脚边,声音里满是虚弱:“求、求求你,给我些吃食……”
陆遥歌来不及多想,立刻蹲下来,从篮里拿出一个白色的饼,伸到回纥敞的嘴边:“我,我不知道有人在这里,篮子里只有丧饼……”
回纥敞却不管这些,双手抓住饼,便大口大口地往嘴里塞。
“你,你慢点吃,别噎着……”
陆遥歌又去篮子里找水。
那竹筒里的水原本是给洞中流浪的母狗准备的,却没想到能救人性命。
回纥敞先是狼吞虎咽地吃了一个饼,又将陆遥歌竹筒内的水一饮而尽,却依旧觉得腹中扁扁,眼睛盯着陆遥歌带的竹篮。
陆遥歌只觉得庆幸,将竹篮里的饼全都捧了出来,递到回纥敞手边。
“今日大雪,原本我是不想出来的,可心中挂念那只怀崽的流浪狗,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了你。还好我来此,否则那么大的雪,你非饿死或冻死不可。”
回纥敞没有说话,接住陆遥歌递来的饼,大口大口地往嘴里塞,直到剩下最后一个,他停了下来,盯了一会饼,朝身后的洞口望去,喃喃地说:“剩下的这个,给那只流浪狗吃吧……”
“你也是个善良的。”连着几日沉浸在悲伤里的陆遥歌,欣慰地朝回纥敞点点头。她四肢和双膝着地,就这样爬进了洞里,将最后那张饼,送给了洞里饥肠辘辘的流浪狗。
“它竟真的生了崽!”
陆遥歌又高兴,又心疼,出来时红了眼眶,盯向空空的竹篮,“我,我还得回家,多取几个饼再来。”
回纥敞有些自责,“对……对不起。”
“你又何须向我道歉?”陆遥歌眼睛红红的,却努力掩饰自己的悲伤,依然一副小大人模样,“你一没偷二没抢,是我自愿将饼给你吃的。”
“我……”回纥敞不知如何回应。
想着刚才吃的丧饼,回纥敞坐直身子,看向跟他差不多高的陆遥歌,小心问道:“小妹,你拿的可是丧饼?家中是有人过世了吗?”
“我母亲去了……”陆遥歌垂下眼睛,眼泪吧嗒吧嗒地往下掉,“父亲不但不难过,还欢欢喜喜地将张姨娘迎进门,让她来主持母亲的丧事。往后的日子,恐怕更难过了……”
陆遥歌说罢,也不顾陆伟章往常说的什么礼仪,和回纥敞一样,在雪地中席地而坐,发着呆。
腹中的饱意,让回纥敞有了精神和抵御严寒的能力,他对面前的这位“救命恩人”甚为感激,关切地问:“那你以后,如何打算?”
“那张姨娘是个嘴甜心狠、口蜜腹剑的人物,”面前的陆遥歌柔柔弱弱,说话却已似小大人模样,“我在她手里是断然没好日子过的,如今又不想让祖母为难。我打算日后当个歌女,就在这念奴桥上唱曲,以此来糊口。”
“我看你比我年幼几岁,没想到日子过得如此艰辛。”回纥敞叹气,仿佛遇到了同病相怜的人,“可这桥头歌女,也不是什么体面活计……”
“什么是体面?什么是不体面?”陆遥歌却不以为意,“我从小便生长在这贫民巷,很多事情由不得我选择。我也想像那贵族家的小姐一样,有饭吃,有书读,承欢在长辈们的膝下,可这些都遥不可及。今日张姨娘已跟父亲商量,说我年岁已大,吃得太多,留在家中也是累赘,不如早日卖给别人家做家仆,还能换点家当。我若不来这桥头唱曲,就得去别人府上当奴婢。苦累倒是不怕,只可惜家中还有弟弟妹妹,他们年幼,我绝不放心将他们托付给那个张姨娘。”
“倒是你,”小陆遥歌抬起头,轻轻拭去眼角的泪,目光带着好奇与关切,看向小回纥敞,“我听你口音,不似本地人,究竟为何流落至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