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遥歌还未来得及道谢,那少年又一溜烟跑回轿子旁,往相反地方向去了。
“那公子心可真善,只是不知是什么模样。”陆遥欣抬起头,朝阿姐笑了笑。
“善心自然会有善容,”陆遥歌低头,从干荷叶里取出一个包子,递给了小妹,“这世间还是有好人的。”
两姊妹继续往住处赶。
可刚走了一百米,就远远看见一小儿穿着丧服,垂头往这边走。
待走得近了些,才发现那小儿不是别人,而是自家的小弟弟陆耀庭。
陆遥歌心下一慌,连忙唤他:“阿弟,你怎么穿丧服?”
陆耀庭看到是阿姐,匆匆忙跑了过来。
“阿姊,祖母去了。”
“什么?”陆遥歌踉跄两步,声音发颤,“怎么可能?月前我刚去看望过她,祖母身体一向是硬朗的……”
“正是那日,”陆耀庭用衣袖摩挲了下眼睛,抽抽嗒嗒道,“祖母许是高兴,就在父亲姨娘前夸了阿姊两句,姨娘气不过,摔烂了你给祖母买的东西。”
陆遥歌目光悲切,语气绝望:“我给祖母买的衣物、吃食,她竟全摔了?”
“对,衣物用剪刀剪烂,食物摔碎在祖母面前,还骂你是破烂户……”陆耀庭越说越委屈,直接上前抱住阿姊,“祖母气不过,跟她理论,许是气极了,一口气没上来,就……”
陆遥歌的伞落了。
天空彻底暗下来,雨越下越大,街边商户收摊的收摊、收铺的收铺,只剩下三姐弟在空旷的长安街被雨水侵袭。
陆遥歌的双眼通红,泪水和雨水混成一片,过了好半晌才反应过来,匆忙去捡纸伞,为阿妹阿弟遮雨。
她蹲下来,仔细追问阿弟:“祖母过世半月有余,你为何才来寻我?”
“阿爹不让我出门,他说两位阿姊不干净,亵渎祖母灵魂……”
“我和阿妹以卖唱为生,一不偷,二不抢,养活一家人,怎么就不干净了?”
陆遥歌既愤慨,又觉得荒谬,满腔委屈不知何处宣泄。
“父亲既然如此嫌弃他的两个女儿,如今又来寻我们作甚?”
陆耀庭抬头,声音怯懦:“来寻银子。”
陆遥歌被气笑了。
虽嫌弃女儿的身份,却舍不下女儿的钱财,天下竟有这样的父亲。
“我们一起回家。”
陆遥歌站起身,牵起弟妹的手,三人一起朝家的方向走。
这条路,陆瑶歌再熟悉不过,阿娘走得早,生下小弟后便撒手人寰,后来是祖母靠种菜、卖菜,拉扯着三姐弟长大,后来祖母年纪大了,陆遥歌便出来卖唱,可父亲嫌弃她,不许她进家门,她就偷偷回来看祖母。
娘亲走后,她最依恋得是祖母,待她最好的也是祖母。
却不成想,连祖母的最后一面都没见到。
陆家大门紧闭,春日暴雨如注。
陆遥歌握紧拳头,一拳一拳敲向铁门,足足敲了有十分钟,陆伟章才骂骂咧咧地跑来开门。
看到来人后,原本不悦的脸,又铁青了几分:“你来作甚?”
“来给你银子。”陆遥歌红着眼,语气冰冷,“顺便来问你,将我祖母葬在了何处?”
“城郊山头,陆家那片祖坟上,”陆伟章嫌弃地看了眼女儿,侧过身,“以后银子交给你阿弟就行,你和你妹别再来了。”
“月初刚给家里八两银子。近来听曲的人少,我和妹妹银两不够,就把祖母给的镯子当了,用做她的丧费,”陆遥歌觉得自己好卑微,掏出银袋子,递给陆伟章,“这里一共是十两。”
“什么?才这点银两!”陆伟章瞪大眼睛,语气不可思议,“你奶奶死了,你怎么也得给二十两吧?”
陆遥歌眼泪唰地一下流出来,心中委屈再也抑制不住。
“父亲只当我们是摇钱树,连祖母出殡那天,都不告诉我们前来送葬,可曾把我们当亲生骨肉?”
“你也别怪为父,”陆伟章颠了颠银袋子,又打开,细细检查,“要怪就怪自己命不好,投生为女儿家,一辈子成了赔钱货。”
“你的这些话,我早就听腻了,也不会再伤害到我。”
从小到大,陆伟章给陆遥歌的,只有这无尽的打压和羞辱,她擦了擦眼角的泪,“从今往后,我不会再给你们钱了。”
陆伟章恼羞成怒,咬牙切齿地瞪向陆遥歌:“你不给银子,你阿弟怎么办?我和你姨娘怎么办?”
“阿弟我会交给幽州的外婆抚养,外婆善良仁慈,定会好好待他。”
“至于你和姨娘,”陆遥歌蹲下来,摸了摸阿弟阿妹的头,迎上陆伟章的目光,笑了笑,“你们还是好自为之吧。”
说罢,陆遥歌站起身,再次牵起阿弟阿妹的手,离开了顾家,徒留陆伟章一人在原地吹胡子瞪眼。
陆遥歌带着弟妹回了草屋,寻思等明天放了晴,就去祭奠祖母。
孩子们在身旁安心地睡着,她在规划未来。
祖母走了,阿弟如今跟了她。没了软肋,她再也不用看陆伟章眼色、养他和张姨娘那两个大活人了。
阿弟还小,若是不想投奔外婆,她也有能力照顾好他。
只是她想让孩子们日后读学堂。
日子还应要精打细算一些……
就这样想着想着,少女闭上眼睛,进入了梦乡。
天空刚泛起鱼肚白的时候,陆遥歌被一阵嘈杂声吵醒。
草屋里突然闯入好多个陌生人。
为首的是一位三十出头的妇人,大圆脸,身材略显臃肿,身旁带了几个小厮,居高留下,嗓门很大。
“谁是陆遥歌?”
看这架势,像是来抓人的。
陆遥欣醒了,害怕地缩在阿姐身旁,而陆耀庭还小,只抹了抹眼睛,翻个身,继续睡了。
陆遥歌左手抱着阿妹,右手抚了抚阿弟后背。
神色虽保持镇定,心里却很害怕。
“我是陆遥歌,你找我何事?”
“你父亲在顾家赌坊输了钱,拿你抵了债。”
那妇人脸上面无表情,好像早已司空见惯。
“你现在是顾家的人了,今日便随我走吧。”
陆伟章竟把她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