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紧锣密鼓之后,粉墨扮相的角儿们就依次登场了。
漓音强打精神,她一直揪心分野城的状况,没怎么休息好。清晨一起床就收到了洛思琅的邀约,侍女们围着她梳妆、穿衣裳花去了两个时辰,其间的繁杂简直数不胜数。她只在出门之前随便垫了几口。
身旁的圆桌上虽然摆着茶点,但显然不可能一坐下就吃饭。越精致的食物,越不是给人吃的。
洛思琅请她,不可能只是听戏这样简单。
分野的贵族虽然自幼就会受到中洲的语言、礼仪的教导,从前在炽金宫的学院里,檀梨也颇讲过几篇戏文,但是她还没有真正地听过戏。来的路上她还听宫中的侍女说,他们要听的戏,只会在朝鹿城的这间明月茶楼中唱。
“今日,请玉舟与我一起听一出《乍见欢》。”洛思琅幽幽地说,“不过,你一直带在身边的栎族侍女,怎么没跟着你一起来?”
迦珠,自然是想办法去找他们在朝鹿城的据点了。
漓音淡淡笑道:“迦珠名为侍女,实际却是我的庶妹,我惯宠着她的。今日听说要与殿下一同听戏,她直叫听不懂,告了假自己跑出去玩了。我代她向殿下赔罪。”
“无妨,我只是一问。现下你住在府中,服侍的人可还满意?若是有不满意的,你随意处置,我再让宫里给你派些好的去。”洛思琅说。
“谢祈王殿下费心,一切都好。”漓音垂眸,心里忍不住骂,也该够了吧,你还想派多少人来盯着?
一来一回说了几趟车轱辘话,漓音的心思全不在戏上,只听见台上浓妆艳抹的男男女女咿咿呀呀,不知什么名堂。
洛思琅看出她犹疑,便对她说:“现在唱的是《乍见欢》的第一回《花前》,是讲一个家中贫困的男子,名唤萧郎的,中了郡试,要上朝鹿城赶考。永乐郡太守设宴款待学子,他在筵席上认识了太守之女盈娘,二人一见钟情,夜夜相会,在花前月下私定了终生。”
随着洛思琅的讲述,台上正好也唱到了你侬我侬之时。
扮演盈娘的碧梧桐依偎在男角儿身旁,泪眼盈盈,眸光流转,直问萧郎,金榜题名之后,会不会回永乐郡娶她。
盈娘叹道:“毕竟男儿多薄幸,误人两字是功名。”
萧郎立即赌咒发誓:“花重月浓合欢时,我与盈娘两相知。唯将窗前筠竹枝,泪痕寄我痴情词——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盈娘又是一阵娇嗔,萧郎又是一顿哄人。
直看得漓音皱眉恶心。
她暗忖:这洛思琅究竟什么品味?中洲人都是什么品味?这样烂俗的戏也在朝鹿受全城追捧吗?
“不过又是烂俗的才子佳人罢了。”漓音实在忍不住,皱眉道,“都是一个模板,还说是高门贵女,见了个清俊的穷书生,便不顾家人不顾礼仪,立刻与他私定了终生。中间必是有各方阻挠,二人冲破重重困难,有情人终成眷属,男的青云直上,女的早生贵子,皆大欢喜。最讨厌的是,这家的侍女,与那家的小厮,往往也都要凑成一对。”
洛思琅抚掌大笑。
“早就听说分野的祐姬殿下聪慧英毅,剑胆琴心,今日一见,方知果真如此。”洛思琅说,“可是非也,非也,若真是这样一出戏,那倒也没什么可听的了。”
漓音犹疑道:“那是如何?”
“那‘萧郎’是个欺世盗名之徒,劫杀了赶考途中的真正的萧郎,顶了他的身份,实际却是个大字不认得几箩筐的土匪罢了。他一心想把盈娘骗到手,攀上太守家,得个荫官做做,怎么可能真去赶考呢?”
漓音一惊:“可那盈娘,生在太守府,也该是个饱读诗书之人,怎么会被一个土匪轻易就骗了去?”
“真正的盈娘,自然能一眼识破。”洛思琅笑着摇摇头,“可那‘盈娘’,是化成盈娘的狐狸精。她吃了真正的盈娘,得了一副人的皮囊,又怕被太守一家识破,请道士来把她收了,便盼着想骗一个去朝鹿城赶考的书生,能名正言顺地带她离开。”
“——祐姬殿下,这样一出戏,可还精彩?”
漓音忙问:“最后怎样了?”
洛思琅悠悠道:“自然是彼此发现了真实身份,恶人相互折磨。假盈娘将假萧郎告到了官府,说他劫杀学子;假萧郎向众人证实,假盈娘是长着尾巴吃人饮血的狐狸精。最后谁也没有好下场,死的死,灭的灭。”
漓音道:“这样一来,又成了一个劝人向善的教化故事了。”
“你别心急。锁清秋写的戏,怎会如此简单?”洛思琅又道,“这二人受尽世人的责骂凌辱,没捞到一点儿好处,临到死前,才想起彼此曾经花前月下,相互欺骗的谎言中,或许藏着一点点真心。这世间,只有狐狸精不会嫌弃土匪,只有土匪不会嫌弃狐狸精。只可惜,一切都晚了。”
漓音惋惜地道:“其实若是他们联手,倒是有机会走上一条生路的。土匪带狐狸精离开太守府,狐狸精去偷一份答案给土匪,这二人不就能在京城过上好日子了吗?”
“玉舟聪慧,这些正是我想说的。真土匪假才子,真妖孽假贵女,都无所谓。若是二人联手,彼此皆有生路,何乐而不为呢?”
洛思琅直直地盯着她。
“你,明白我的意思了吗?”
漓音反应过来,如遭雷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