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雪鸿简直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可是我看了他书室中记载的禁术,其实无伤大雅,无非是一些长生之术。有什么需要让他这样警惕的?”檀梨又道。
“长生之术?”岑雪鸿问。
檀梨给她看自己昨夜从书室里带出来的那册贝叶。
“我趁乱藏起来的,毕竟古栎文已经很难看见了。昨夜我查了一夜的古籍才看懂,这里主要记载的是一种以人血入药的长生之术。虽然有悖于伦常,但是在分野的王室与贵族之间,也不算什么新鲜事。”
人血。
浸满了血的孔雀翎。
岑雪鸿的声音都在颤抖。
“那……是怎样的入药法?”
“七日一次,取血一升,与香血灵芝、雪莲、珍珠等一同煮取三合。听说有的贵族家中还会豢养血彘,专供取血之用。”檀梨说。
岑雪鸿感到阵阵作呕。
必须要赶紧把越翎从那样的地狱里救出来。
可是能有什么办法?
檀梨还只当她是害怕这些,便不再继续了,只说:“我们快到悬星学院了。你要找的天女目闪蝶,如果悬星学院没有记载,只怕全分野也没有。”
车舆停在悬星学院前。
岑雪鸿请他先离开,自己在车里把身上沉甸甸的金镯和耳饰等都摘了,收了起来。
檀梨下了车舆,对自己的随从说:“盯着些,如果霄姬殿下又来了,稍微拦一拦,别再让她闹了。”
“霄姬殿下应该不会来了。”随从道,“听说,苏赫刹那家主把她关在雎神殿里,为圣女选拔做准备呢。”
檀梨本想说,总算能得些清净了。
七日后天瑰若是选上迦月圣女,那烈火一般的身影便再也不会出现在书堂里。
七年前,他还不是卡罗纳卡兰家的家主,她亦不是霄姬殿下。
第一次相遇,也是在悬星学院里。她穿着赤红纱裙,坐在素白的书堂里,众学生中独她不听讲。
不听讲便罢了,还转着一支笔挑起他的下巴,轻笑着说:
“檀梨老师俊美如玉,不如就嫁入苏赫刹那家,可好?”
那样恣意的玫瑰。
不应该盛开在这雪洞里。
檀梨忽然一阵落寞。
最后只能摇摇头说:“罢了。”
他与天瑰之间,从来都只有“罢了”。
岑雪鸿摘了所有的金玉首饰,以轻纱半掩着面目,下了车舆。
“霄姬殿下纵然跋扈,却也只是个小姑娘。如此年纪轻轻就要作为圣女,侍奉雎神终生,心中有不愿意也实在是常情。”岑雪鸿随口道。
“你倒肯为她说话。”檀梨笑道,“你们不是颇不对付吗?”
“我们素来无怨无仇啊,”岑雪鸿无辜地望着他,“我只是受你牵连了。”
“好吧。”檀梨认下了,又说,“她作为分野的霄姬殿下,享万民供养,自然也有她应尽的责任。”
岑雪鸿本是随口一说,却听得檀梨如此回答,有些不满。
“难道整个分野,只有霄姬殿下和祐姬殿下受万民供养?你,卡罗纳卡兰的家主,苏赫刹那家和古莩塔家的父亲、兄弟,就没有受万民之供养吗?为什么只有女子要承担圣女与和亲的责任,男子就可以心安理得,享受她们的牺牲?”
檀梨被她说得一愣。
“这……自三千年前鸢羽花王朝建立,都是选出圣女侍奉雎神啊。你若说祐姬殿下和亲是女子的牺牲,前朝还有穆宁王子,赴中洲为质子呢。”
岑雪鸿忍了忍,不再说了。
现在与檀梨争辩这些事,没有任何意义。
何况……她还有事要求他。
刚刚提到天瑰的时候,那样烈火般的身影一闪而过,让她想到了或许可以救出越翎的方法。
她跟着檀梨来到悬星学院的藏书阁中。
檀梨请她为《天珑文选》做译稿,他则翻阅栎文医卷古籍,为她寻找天女目闪蝶的记载。
藏书阁寂静无人。
岑雪鸿知道,檀梨必不会同意。可是她必须请他同意。
她定了定神,郑重地喊他:
“檀梨公子。”
“怎么了?”
岑雪鸿望着他的眼睛。
“我想火烧古莩塔家主的书室。”
“你疯了?”檀梨下意识地说,“那些虽然记载着禁术,却是珍稀的古栎文经卷!你是沈霑衣的学生,你自己也著书立说,如何能不知道古籍之珍贵?!”
“我知道。正是知道,才必须经由你的同意。”岑雪鸿说,“……越翎被关在那间书室里,只有这样才能救他。”
“古莩塔大人不会要越翎的命的。”
岑雪鸿焦急地问:“你又如何能保证?”
檀梨闭口不谈,却说:“那都是几百甚至上千年的古籍孤本,整整一室!倘若今日你老师的《天珑文选》原稿,还有你自己的《博物志》残卷,都在那间书室里,你还会为了一个不相干的人毁了它们吗?!”
“这些倘若,现在都没有意义。”
岑雪鸿静静地说。
“越翎……也不是不相干的人。”
“我真是错看你了!”檀梨失望地看着她。
岑雪鸿抬起头,第一次灼灼地直视着檀梨的眼睛。
她目光如炬,却又泪水涟涟。
“卡罗纳卡兰·檀梨,你看的从来都不是我。”
“你以为你错看了我,其实你透过我看着的,从来都是映照其中的你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