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款是一个陌生的名字:沈霑衣。
“先师故去,只留一部《博物志》残稿,还有几处没有写完。”岑雪鸿翻到空白的条目,一一指给越翎。
“其一,《木部》,第一百三十六,二十四瓣鸢羽花。”
“多年前,分野王派遣使者访问朝鹿城时,在安乐台上向中洲众人展示了一朵二十四瓣的鸢羽花。常见的鸢羽花四瓣,长在九韶山麓,盛开时层波叠浪,漫山遍野。珍稀的六瓣鸢羽花,被供奉于贵族之间。而竟有鸢羽花生二十四瓣,世所罕见,被视为苏氏王族的象征。沈先生有心一睹,却不知向何处寻。”
“其二,《兽部》,第七十五,薮豹。”
“由盐商途径分野时寻到,献于先帝,被豢养于百兽园中。虽形为豹,却只有豹的五分之一大小,愈为矫健。且并非花豹,而是一只纯黑,一只纯白。可惜它们在百兽园中绝食而死,陪葬于先帝陵墓,后人只得窥见寥寥文字记载。”
“其三,《羽部》,第五十二,凤冠霞帔犀鸟。”
“前朝分野公主莲姬和亲时,随嫁妆一同送入中洲。据史册记载,犀鸟冠高大,色赤红,如中洲女子成婚的装束,亦有两国缔结之美意。一百年前我朝太祖攻入皇宫时,犀鸟飞出笼不知所踪。”
“其四,《虫部》,第一百零四,天女目闪蝶。”
最后的、最重要的蝴蝶。
“千年前,药圣写下的的古药方中,曾有一味天女目闪蝶的鳞粉。‘天女目’是指蝴蝶翅膀上有眼睛的图案,是为天女之目。取天女瞳中的鳞粉,可医眼疾。闪蝶美丽,在分野却并不罕见,可是天女目闪蝶,只在这一份药方中被记载过。”
岑雪鸿说:“找到它们,就是我此去分野的目的。”
越翎听得差点睡着了。
岑雪鸿滔滔不绝讲了半天,也没说到越翎最关心的部分:她去分野,和祈王洛思琅有什么关系?
他的姐姐古莩塔·漓音,也就是即将与洛思琅成婚的祐姬。
古莩塔家族为了与中洲皇室联姻,可谓煞费苦心,围绕着洛思琅做了种种布置。
越翎被刺客追杀,大抵也是因为他身处沼泽之中,触及这场联姻的核心秘密。
洛思琅究竟知不知晓?
他有没有可能察觉?
越翎瞳光荧荧,落在对一切似乎浑然不觉的岑雪鸿身上。
在这样的关头,洛思琅派人前往分野,是否以修书为借口四处探查?
“你是从朝鹿城来的?”越翎的眼神冷了几分,似不经意问道,“我们的公主即将与你们的祈王洛思琅成婚,那位是什么样的人,你可知道吗?”
岑雪鸿垂眸:“不熟。”
实在不熟。
岑雪鸿现在想起洛思琅,总还恍惚他是从前自己随母亲入宫偶尔看见的,默默站在阴影中的,小小的、无措的孩子。
彼时众人关注的、夸赞的、宠爱的,自然是曾经与她定下婚约,那时还是太子的洛思琮。
琮,国之重器。
琅,似玉之石。
既有真正的端方美玉在前,谁还在乎一块随处可见的石头呢?
这话落到越翎耳里,却隐约有些欲盖弥彰的意思。
不过她一人前往分野,无非入吾彀中,就算真想探查什么,亦不足为惧。
离开之前,岑雪鸿忽然叫住越翎。
“刚刚你不在,我去医馆买了副药,清热镇痛的。”她问,“你现在还好吧?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越翎接过药,又想起昨夜她给自己包扎的冰凉的指尖,想起她伏在塌边一整夜。
真不希望我们会是敌人。
“我没事。”越翎说。
岑雪鸿便回驿馆收拾行李,待她彻底消失在视线中,越翎走入熙熙攘攘的街衢,将药随手丢弃。
……
翌日,南梨城竟收了晴朗阳光,迅速变得阴沉起来。
狂风掀起瀛海阵阵波涛,墨云翻涌,正酝酿着一场夏日的暴雨。
岑雪鸿心里也低沉,平时遇到这样的天气,航船都不会出海。不知道这场暴风疾雨要持续几日,自己又要在南梨城滞留几日。
不抱什么希望,她骑上自己的青骢马,跟着飞在前方的太白,去与越翎碰面。
越翎给的地址,在南梨城外。
此处异常偏僻,一路不见人烟。岑雪鸿跟着太白一路往山上,听着瀛海的波涛越来越近,最终抵达了一处悬崖。
越翎这次没让她好等,早早就坐在了悬崖边。
岑雪鸿心里一惊,悬崖高数百丈,其下是墨黑如深渊的瀛海,狂风呼啸似哭声,令她一阵一阵地眩晕。
岑雪鸿看见越翎身边,用油布压着一个东西,大概一艘渔船大小。
是从这悬崖慢慢将人和船放下,避开港口的把守吗?
可是现下瀛海巨浪翻涌,这一叶渔船就像山谷里的蚂蚁,如何能抵达对岸呢?她可不想连人带书,一起被瀛海的波涛吞噬。
岑雪鸿试探着问:“这样的天气,恐怕不能出海了吧?”
越翎随口说:“这样的天气,正适合我们渡海。”
越翎掀开油布,一架巨大的木鸢,出现在岑雪鸿面前。
“这一个月,能通过瀛海的,除了祐姬殿下,就只有长着翅膀的鸟儿了。”
越翎重复了一遍昨日说过的话,指着木鸢,对岑雪鸿说:
“你看,长着翅膀的鸟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