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镜中的人伸出的手,猛地攥紧他的脚踝,欲要将其拖入镜中。
陆晖仍旧不挣扎,嘴里却不住呢喃道:
“对不起……”
千钧一发之际,景从蓦然出现在这里,形貌昳丽。
在极度自我厌弃,下一秒似乎便要沦陷在无边黑暗时,他的本能仍旧下意识地保护景从:
他牢牢记住了景从要隐瞒身份。
于是,哪怕只是他一个人的幻境,也只是幻化出了他变幻后的容貌。
他的身后,是人间的艳阳天,春光明媚,虹桥飞架,翩跹飞舞的蝴蝶环绕在他周身。
他站在花丛中,却远比身后的春光,来得美丽。
他俯身,伸出手,和煦的春风扬起他的袍角。
他兀自笑着道:
“小晖,快来。”
以他伸出的手为界,幻境分成截然不同的两个世界。
陆晖似是处于完全不见光芒的无底深渊,凄风苦雨,满是尖叫和哀嚎声。
陆晖看见景从的一刹那,便下意识伸出手。
然而那双手却不知何时染上了鲜血,提示着他发生了什么。
于是他猛地缩回来,不忍拒绝,只好默默看着景从。
他不配,他不值得。
原来,他的心结除了对自己的厌恶,还有面对景从时的厌弃。
他渴望有人能救赎他,于是景从出现在幻境里。
即使他的理智知晓,这一切的一切,不是他做的。
真正该斥责的,应该是犯下恶行的那些人。
但是情感上,他仍旧渴望着有人能赦免他。
只是他觉得自己不配。
景从知晓这一切后,恐怕会立马远离他吧……
哪里会,对自己伸手呢……
他一边看着仍旧温柔地笑着的景从,一边不住后退。
顺着拽的力道,整个身离镜面便只剩一寸。
望舒等人猛地起身,手中掐好法决,就要将陆晖拉出来。
此刻,隐匿着的、真正的景从,似有所觉。
他抬手摸着心脏的位置:
“不知为何,我总觉得有些不安。”
可是按照剧情,陆晖在此刻不会有危险才对。
说是如此,他的心绪仍旧不平,莫名回想起两人赶路时的一次谈话。
两人围坐在篝火旁,暖黄的光罩在身上。
看着此刻眉眼显得愈发温柔的景从,陆晖犹豫几下,仍是开口:
“哥哥,倘若有一天,我成了别人眼里的坏人,你会离开我吗?”
景从一听,又好笑又心酸。
这个话题,他怕是最有发言权的一个了。
他停止拨动着枝条的手,很是认真地说道:
“那是你本来想做的,还是阴差阳错,亦或者好心办坏事呢?”
陆晖沉吟片刻,“阴差阳错吧。”
“那我为何要离开你。重点不是别人如何想你,是你自己如何想。”
“活着本就有许多无奈,问心无愧便是。”
陆晖低着头,很是认真地点头,看着十分乖巧的模样。
景从不由得凑上前来,同陆晖挨着,肩膀抵着肩膀:
“而且,你说的是别人觉得。别人觉得,与我何干?”
……
想到这次谈话,景从就莫名想笑。
彷佛角色对调,竟然是一向不安的景从,安慰着主角。
可下一秒,他的笑凝固在了脸上。
想到刚刚的不安,他猛地想到:
为何陆晖会突然问他这些。
……
幻境。
陆晖本失去了挣扎的欲望,却仍然看着立在一旁伸手微笑的景从。
他的脑海里,不住地回想着两人之间的一点一滴。
原来不知不觉间,他的目光便似一捧雪,轻轻落在景从身上。
却不忍其发冷,于是不舍地停留片刻,便消融在他的温柔之中。
“别人永远无法动摇我对你的看法。你是陆晖,是我想长久陪伴的人。”
那次谈话中,景从的这句话便倏然出现在他的脑海中。
他又不住回想被送走时,他同熟悉的大家一一分开,直到和陆母分开。
陆晖偷溜出去,那伙人便来了。
陆母他们,不是不能察觉出来,只是碍于陆晖可能不知情,无法明说。
于是他们用行动,以及依依惜别时,望向他的眼神,来诉说着这句话:
“我们从来没有怪过你。”
陆晖不是陆母亲生的。
久旱之时,村庄的年轻人都出走另谋生路,唯有他们这些老弱在此等待:
等着也许带回来的粮食,亦或者什么都等不来。
在一个朗朗春日,却是大家位于生死之间时,一个婴孩出现在村庄附近,正好被陆母捡到。
抱起孩子的刹那,狂风大作,虹桥飞架,却是渐渐下起连绵不绝的雨来。
久旱逢甘霖,大家都欢呼着。
记得雨下完的那刻,农田湿润,溪水重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