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燕衡脑子空白一瞬,神情迷茫片刻,等那钟声彻底贯彻他脑子,他猛然坐正了身,抓着谢承阑臂膀的手一紧,喉咙有些哑,“丧钟!”
十多年前,燕吾死时,也是这样的一阵钟响。钟声后,皇宫里外白布举,国丧始,整座王都笼罩在巨大的阴霾里。
时隔多年,这次场景比当年有过之,阴霾的除了天气,还有人心。
谢承阑还没反应过来:“什么?”
“燕衢死了。”燕衡恍然回道,喃喃重复一遍,似在提醒自己,“燕衢死了……”
燕晟还真下得去手……
燕衡倏然站起身,脸色阴沉沉的。他道:“王都不能待了。”
他万万是没想到,燕晟会将错就错,彻底断了他后路。
谢承阑脑子还一团乱麻,慢慢理着他说的。
燕衡抓起他往外拽,道:“尽早出都。”
与此同时,白鹤从屋顶窜出来,急切道:“王爷,皇上崩了。通缉令下来了,城中各处已加派人手,巡察人恐怕不久就会找到此处。”
燕衡愕然道:“怎么这么快……”
是他大意了,燕晟此人心思过于歹毒,或许正是自己的出逃,使得他对燕衢加快下手,以防因自己而产生的什么突发状况。
燕衡心想,哪怕燕晁还活着,面对如今天有着时地利的燕晟,也不一定是他对手。
白鹤道:“上面还有四爷的画像。”
燕衡按了按眉心,自然明白了他的意思。看来谢承阑的事情,已经被捅到明面上来了。
他曾经那么小心翼翼维护的秘密,就这么被公之于众了。
谢承阑自己也怎么都没想到,有一天会是以这种方式再度恢复身份重归人世——一个有名有姓的通缉犯,还是曾经北庭都护府的副都护。
不知道沈若翩见了会是何感想。
夜幕压下来,远处连绵的山被染成一片墨色,城墙处,来往巡逻的人络绎不绝,比白天商贩往来还热闹。
只是发出声响的,由轻快吆喝换成了沉闷脚步声和铠甲摩擦声。
不远处的一个拐角,在一个侍卫眼神瞭过去之前,燕衡先一步贴着墙壁躲开了。
果真如白鹤所言,任何死角都是人。
而且,城门口的告示栏上,多了两张新纸,虽然燕衡看不清里面的小字,但那两幅画像,他能辨认个大概。
自己,以及谢承阑。
他大概也能猜到那些小字的内容,无非是自己想篡位杀了燕衢,谢承阑没死纯粹是自己为了造势,就为了这一天,来个惊天动地的大逆之举。
理所当然地,上面的谢承阑成了主要帮凶。
燕衡隐于黑暗中,听见那些脚步声,有些后悔。
谁也没能料到燕衢死了,早知道昨天就出去了。现在才是真正的插翅难飞了。
尽管天黑,谢承阑也能看清他脸色不怎么好。
“膝盖还好吗?”谢承阑蹲下身,按了按他膝盖周围。
他皮肉伤还没好全,谢承阑不敢太用力。
燕衡靠墙微微佝身,顺势抚摸他鬓角,有些无奈:“谢四啊,咱们要死了。”
谢承阑无谓道:“那便死一起吧。”
燕衡苦笑一声,揉了揉他耳垂,道:“我对不住你。”
“王爷别说这种话。今日若注定逃不过,于我而言,早死晚死的区别而已。”
“其实,我还有个法子。”燕衡道,“白鹤容易混出去。等会儿我去引开那波人,你便同他一道出去,外面有援军,届时再回来找我。”
谢承阑站起来,垂下眼,默然和他对视片刻,道:“如果你想诓我,那你趁早死了这条心。”
燕衡干笑一声:“谢兄这话——”
“燕六,你嘴里没一句实话。”谢承阑一语道破,语调有些冷,“外面根本没有援兵。”
燕衡愣了愣,哭笑不得:“你现在怎么这么不好骗了。”
“跟王爷学聪明了。”
燕衡拉着他,正要找个偏僻地儿,一边走一边道:“其实也不是全无法子——”
话没说完,旁处忽地窜出来一个人影。
燕衡当即心中一紧,落出袖中匕首就要出鞘,在此前一刻,谢承阑已经将他往后拉了好几步。
那身影露出熟悉的面孔,两人才按着没动。
“远慎?”燕衡确认出声。
那人正是崔云璋。
“王爷!”崔云璋压低声音,左右观望,无不惶恐,“你可让我好找!”
“你怎么在这儿?”燕衡没有露出惊喜之色,而是一如既往地沉重,看他的眼神充满了别样意味。
崔云璋没察觉他的异样,越过谢承阑就去拉他,急声道:“太妃娘娘在西门角安排了人,此处不宜久留,得趁早去过去,否则被清理出来就麻烦了。”
“你怎么出来的?”燕衡挣脱开,立在原地。
崔云璋扭身回望,道:“邓将军放我出来的。”
燕衡只静静盯着他,没说话。
“怎么了?”崔云璋似真糊涂,“再耽搁下去,盛王那边就要发现了。”
说着,他又朝燕衡走几步,这次谢承阑却挡在燕衡身前了。
谢承阑道:“崔护可知立之如何了?”
“情况尚好。”崔云璋有些不耐烦了,皱了皱眉,“这些事等出去之后再说,咱们先走吧。”
他说完又迅速抓住燕衡,一个劲往外拉。
这次燕衡没躲开,而是任由他往外拽。只是另一只手的谢承阑没松手,没两步,崔云璋就拉不走了。
燕衡一左一右,就那样被两人拽住,有些滑稽。
他低垂着眼帘,朝崔云璋那头稍稍偏头,不明的情绪在月光罩出的阴影下显得格外阴郁。
“崔远慎,”燕衡一字一顿,“你还要装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