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世顾平林是不苟言笑的,一来是因为身世与顾家经历形成的习惯,二来是因为长相缘故,唯恐笑起来失了掌门的威严,让人看轻灵心派,当初段轻名还故意找了些与他相似的女修来羞辱他,有这些事,顾平林更养成了严肃的性子,到后来,也就习惯成自然了。
如今心境可改,习惯却一时改不过来。
哼笑声短而轻,顾平林用手指顺了顺披风门襟,黑发在额前拱出高高的、潇洒的弧形,斜垂向后,几乎遮了小半边脸,俊脸神情没什么变化,只一双英目依稀带了两分笑,目光仍不失锐利。
段轻名看了他半晌,笑起来。
“嗯?”顾平林立即收了笑意,皱眉问,“你笑什么?”
“笑那招‘飞鸿影下’,”段轻名偏头凑近来,“师弟使得很是熟练,实在令我意外。”
“见多了,熟能生巧而已。”
“喔——”
这语气简直太熟悉,顾平林也习惯应付,双眉一扬:“我确实对顾影剑法很有兴趣,闲来琢磨一二,怎样,不行吗?”
“哪里,能让你感兴趣,段六荣幸之至,”段轻名笑道,“不知这琢磨一二之‘一二’是多久?”
顾平林不答。顾影剑法号称最复杂的剑法,只有段轻名这种天才才能记住那么多变化,外人很难模仿,能够用得这么熟练,必然是对此招极其了解,顾平林琢磨大半生,模仿成这样已经非常吃力,这还只是外在剑式,至于运招真气与剑心位,顾平林依旧一无所知,这种粗暴的模仿,阎森评“未得其神”实在恰当得很。
段轻名“嗳”了声:“师弟聪颖,能使出这一剑,领悟起来应该不难。”
“没,”顾平林低哼,继而坦然道,“顾影剑法变化繁复,捉摸不定,模仿十分不易,我至今仍未领悟多少。”
段轻名笑道:“这嘛,再琢磨一二三四就是了。”
顾平林眉心一跳:“段轻名你!”
“师弟别误会,”段轻名道,“我对你琢磨出的顾影剑法很有兴趣,不妨再使一遍,也让我琢磨一二?”
前世顾影剑法脱胎于玄冥派剑术,今世却不是,自己模仿的仍偏重于旧剑法,他不好奇才怪了。顾平林摇头:“你的更好。”
知道他说的是实话,段轻名没有勉强:“师弟前世果真很在意我……这个不死不休的对手。”
这满满的戏谑,顾平林只管拿出前世经验应付,当没听见。
“既有兴趣琢磨,何不学一学?”
“你说什么?”
顾平林霍然转脸,差点以为听错了。
洁白发带被风吹得拂在脸上,俊脸上暗藏的冷酷与妖异之色也淡了许多。段轻名含笑看着他,手指勾起他额前一缕黑发,神情有些漫不经心:“现在的顾影剑法称不上好,你要与我一同完善它吗?”
顾影剑法精彩绝伦,必能载入修界剑道史册。想不想一同走上剑道巅峰?
这是邀请,他亲自邀请。
片刻的愣神之后,顾平林缓缓垂眸,看着水上浮洲,好容易才控制住抽搐的嘴角。
前世自己为了打败他,不知花多少心力在琢磨顾影剑法上,如今他竟然主动邀自己学?
说不心动是假的。
顾平林轻轻叹了口气,果断拒绝:“不必。”顾影剑法不适合普通人,与自己所修的灵心剑道更是大相径庭。况且如今的顾影剑法已经与记忆中不同了,自己原本熟悉的剑路反而会影响他。
段轻名道:“当真不想,还是,你也觉得它过于复杂?”
“不全是,”顾平林道,“于剑道而言,强是好事,保持纯正同样是好事,你的剑道不适合我,何况……”他迎着冷风,挑眉道:“要学就学最精彩的,我想学的剑招还没有出现。”
“喔?”段轻名果然来了兴趣,“最精彩的剑招吗?”
顾平林道:“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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厉龟的线索暂时消失,但大致方向是能确定的,此行也不算一无所获,两人很快回到队伍。齐婉儿与几个齐氏修者在远处说话,姚枫和步水寒、江若虚等灵心派弟子坐在一处,季七娘和季二公子都在蓬莱队伍里,季二公子还没醒,药师正在为他诊脉。
周异独自在一片小浮岛上打坐,大概经历厉龟一事,他打算看护顾平林到底。清楚天残门人的脾气,顾平林没有多事,过去看君慕之。
南珠与君慕之正好疗伤完毕,众人都围上来询问。
“让诸位费心了。”君慕之气色好了许多,一一拱手道谢,鱼骨扇自行从水下飞出,回到他手中,居然半点没坏,连嵌在上面的珊瑚贝壳也没掉一颗。君慕之收起扇子,整理衣袍,郑重地过去朝周异行大礼,恳切地道:“久闻天残门周大修之名,此番承蒙搭救……”
周异扫他一眼,漠然道:“你的命我没兴趣,我的任务是让姓顾的活着。”若不是顾平林要救,他根本不会管。
君慕之涵养好,只愣了下,很快就恢复微笑:“顾修者自是要谢的,无论如何,周大修肯出手,君某感激不尽,他日必当报答。”
“废物的报答?”周异微嗤,重新闭上眼。
君慕之脸一僵。
蓬莱众人变色,南珠微怒:“阁下这是……”
“周大修说的没错,”君慕之连忙制止,莞尔,“我确实修炼无成,惭愧,今日侥幸逃得性命,原该感谢周大修。”见南珠还要再说,他躬身道:“承蒙少主不弃,耗费真气为属下疗伤,属下受此殊荣,甚是惶恐。”
他故意逗趣,南珠不好再发作,板着脸。
顾平林摇头。周异只是不知内情而已,若他知道君慕之天生道脉有残,态度定然会好很多,前世自己就是因为道脉被废,被整个修界追杀,几乎走投无路,唯独周异肯放过自己一次。顾平林也不愿当众提起君慕之的缺陷,岔开话题:“君灵使忠心救主,殊为可敬。”
“这话可是让我脸红了,”君慕之笑道,“没有我,少主也不会有事,是我拖累少主了。”
南珠欲言又止,最终只是叹了口气,转问顾平林:“那厉龟走了?”
顾平林正要说话,齐婉儿就踏着水波大步走过来,俊脸犹带怒色,几名齐氏修者跟在他身后,苦苦赔罪。
“你们到底走不走?”
“海境危险,家主吩咐我们务必跟着公子,求公子留下我们……”
齐婉儿猛地站住:“你们有脸留下,我却没有!”